见姐姐这般宽宏,他也冲动地想告诉姐姐真相。
他想说,其实不是因为大名鼎鼎的沧雪才坏事,而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奸贼耍了手段,自己十分屈辱地被他绑架要挟,这才坏了事。
但最终,他还是没说,因为他怕好不容易原谅他的姐姐,一听这真相,会再发火。
“对了,翡莽,”这时倒是翡蕊咝心念一动,看着弟弟道,“你倒说说,自始至终,到底是怎么回事——记得每一个细节都要说清楚!”
“好!”听姐姐这么说,翡莽松了一口气,倒好像解脱了一样,要知道从小到大,他都不习惯跟姐姐隐瞒什么。
所以,他立即把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跟翡蕊咝说了一遍。
毫不意外,当翡蕊咝听到他竟然被一个无名少年耍手段制住时,惊异之余,变得十分恼怒。
不过,在这样的惊奇和怒火之外,翡蕊咝总觉得弟弟的叙说中,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蛇龙女人天生的敏感直觉,让她对这种感觉十分重视。于是她苦思了良久,又让弟弟重复描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事。
“原来,你喜欢那个少年啊……”翡蕊咝注意到弟弟提到两人开一间房时,沧雪那一抹羞涩的笑颜。
想到这裏,翡蕊咝沉默了片刻,那细长的嘴角便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贱人,”她充满怨毒地叫道,“你不是一贯装得冰清玉洁吗?好好好,我改主意了!我现在不想杀你,我要让你比死还要难堪百倍!”
“到那时,我倒要让夫君看看,他迷恋的女人,究竟成了什么样!”
“要是现在我把你杀死了,他却会记住你一辈子!”
“姐姐你……”看见她这样疯狂地叫嚣,翡莽十分吃惊。
其实,别说翡莽了,就连狂禅也没想到,自己这位蛇龙小妾对沧雪的嫉恨,已经达到了极点。和狂禅的交代不同,翡蕊咝这哪是想抓捕沧雪?分明是想将她置于死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对翡蕊咝来说,最让她发狂的是,明明自己已经嫉妒得发疯发狂,但还要装作持心公正,为狂禅出谋划策,帮助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得到情敌的芳心。
这样的感觉,简直如同深渊的毒蛇咬噬着她的心。
相由心生,翡蕊咝心中无尽的怨恨表现出来,让她美貌的面容这时也显得无比狰狞。
看到姐姐这样,翡莽心中其实并不大认同。
作为一个男子,他很难理解姐姐为了争个宠,一定要弄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不认同,但接下来翡蕊咝跟他交代事宜时,他还是低眉顺眼,言听计从。
翡莽的心裏十分清楚,在群星璀璨的龙族之中,自己的资质只算平庸;他能有今天四处横行的局面,完全是靠搭上了巫龙国执政官的亲姐姐。
不过即使这样,接下来翡莽听到姐姐的计划时,依然为其中散发出来的浓重邪恶气息,惊得浑身颤抖。
这时的苏渐和沧雪,对此还一无所知。
当他们一路往北急行时,苏渐也反覆问过沧雪有什么仇家,但沧雪一片茫然,完全没有头绪。
见她这样,苏渐觉得有些悲哀,心说真是流年不利,本以为和沧雪同行是找到靠山,没想到居然也招来了仇家。
虽然心中不安,但让苏渐感到既幸运又不解的是,接下来这段路程中,先前闹出那么大一场动静的蛇龙族,居然没有跟过来追杀。
就这样紧赶慢赶,又过了七八天,他们俩终于到了北方大洋。
第一次见到极北之地的大洋,苏渐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刚到大洋边时,正是狂风暴雨。
整个浩大的北地天空阴云密布,如同一口铁锅倒扣下来。
黑暗云空下,整个海面巨浪滔天,激烈动荡,如同无数桀骜不羁的猛兽,不断冲出深海,想要吞噬整个人间。
面对天地之威,即使以沧雪的威能,也只能找海边一座高耸的礁岩临时躲避。
接下来一两个时辰里,沧雪只能和苏渐缩在礁岩的阴影里,听着狂风的怒号、波涛的震荡,看着暴雨在眼前瓢泼如注。
风声雨声里,苏渐和沧雪,渐渐地生出某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居然同风雨、共患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雨住,波息浪停。
见风雨渐止,苏渐和沧雪从礁岩的庇护下走了出来。
他们惊讶地发现,先前如浓墨染黑的云空,这时却青空如碧,白云如画,鲜明得都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对于汪洋大海,苏渐还是第一次亲历,加上又是陌生的龙境,这时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沧雪早有准备。她在前面带路,沿着海滩一直往西方走,大概走出七八里地,便寻得那处海湾中的港口。
北海之滨的海港,其繁华程度完全无法和南方相比。
当苏渐第一眼看到这个挂牌名为“黑潮港”的海港码头时,只见到几艘形制简陋的大船,在几座黑松木搭成的码头边摇摇晃晃。无论船上还是码头边,都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龙族水手到处闲逛,场面极为凄清。
到了龙族的海港,苏渐身份尴尬,便站得很远,由沧雪上前说话。
站在远处,苏渐也不知沧雪跟那几个水手说了什么,然后便看见她朝自己这边招了招手。
“船订好了吗?”走到近前,苏渐压低笠帽的帽檐,朝沧雪低声问道。
“订好了。”沧雪朝码头外面指了指,“最外面那艘‘黑龙号’帆船,会载我们到魔语之海魔声岛。”
“好。”身处险地,苏渐并不多言,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沧雪后面,随龙族水手们登上了黑龙号帆船。
上船后,又等了一会儿,随着船主的一声号子,水手们便熟练地解开缆绳,扬帆起航,朝北洋的深处驶去。
初次出海,还是这样神秘诡谲的极北大洋,苏渐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为了低调起见,他把自己关在了船舱的房间里,默默地出神,想着心事,没有出来。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耐不住了,便推开舱门,通过扶梯走上了甲板。
出了船舱,他才发现,原来外面已是夕阳西下,黄昏降临。
走上甲板,他发现沧雪已在那里。
他看见,少女此时正伏在船舷栏杆边,看着西天的落日,静静出神。
海风吹拂,雪色的发丝在少女身后飘摇;落日霞光从西天照来,将整个娇躯涂上一层彤红的颜色。
在苏渐的心目中,沧雪法力渊深,傲视人间,撇去国族纷争,客观上沧雪犹如高不可攀的冰雪女神。
但这时候,他看着她趴在栏杆上,两手托着腮,看着海上落日怔怔地出神,便觉得她好像忽然从天上降到人间,变成了一个有着自己心事的小女孩。
“你在想什么?”苏渐走到她旁边,开口问道。
“也没想什么。”沧雪神气恹恹地说道。
“咦?你病了吗?”苏渐关切地问道。
“没有。”沧雪转过脸来看着他,“怎么,你关心我?”
“当然关心了。”苏渐毫不犹豫道,“你看我,有国难回,现在全靠你了。若是你病倒了,不能动了,我可真的无依无靠了。”
“哦……”沧雪沉默了片刻,悠悠地说道,“原来,我还是有用的……”
“当然有用了。沧雪,你到底怎么了?真没生病?”看着她颓然的样子,苏渐真有些焦急了,毕竟他还指着她带自己混进魔语海渊,破坏永寂之矿呢。
“没什么。”面对他的关心,沧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谢谢你,我真的没事。我现在,只是有点不开心。”
“怎么不开心了?”苏渐忙问道。
“我……苏渐,”沧雪明眸如海,看着苏渐,“你知道吗?我自幼钻研法术,颇有成就,日后便更加醉心于此,一心想着研究出惊天禁术,从此为我族开疆辟土。”
“可没想到,我忠心对待的国度,却忽然说我是罪囚;尤其让我不能接受的是,竟然说我无君无国,还私吞宝矿。苏渐你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说到这裏时,沧雪心中气愤难平,那耸峙的胸脯一起一伏,犹如船舷外的海浪波峰。
“你当然不是这样的人。”苏渐看着她,斩钉截铁道,“虽然你我立场敌对,但你一心为国,此是我亲眼所见;实不相瞒,为此我还挺恨你的。”
“哈,所以你说,好不好笑?”沧雪看着苏渐,神色如痴如狂,“你看,你一个敌国之人,却知我懂我;我那些国族同胞,却一个个罪我谤我,甚至有的还恨不得要我去死!”
“而苏渐,你不也一样?”沧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也是忠心报国,却被人说成是我们的奸细,这可连我都不知道,你说可不可笑?”
“这世道究竟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这些事情,比那些神秘高深的上古神术,还要难懂?”
“对了,苏渐,还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要一次次地帮我?上回雪山冰湖,帮我解围;飞天大战,帮我跟轩辕魔头求情;几天前又甘冒奇险,舍命挟持刺客首脑,将我救出箭阵重围。”
“你到底,图什么?像蛇龙首领那样,图我的美貌?可你分明不是好色之人!”
“呃,我……”听得沧雪这番话,饶是苏渐作为龙血者、玄武衞,经历过专门训练,必要时脸皮可以极厚,这时也禁不住十分汗颜。
沧雪提到的三次事情,其实只有最后一次,勉强算是苏渐救了沧雪;就算这次,若认真计较起来,还是为了利用她到达魔语海渊,这才出的手,动机十分不纯。
至于前两回,事实真相根本相反,完全是苏渐铁了心要对付她。
所以,当此时面对苦主的真诚言谢,苏渐表情尴尬,一时作声不得。
见他如此,沧雪不仅不恼,反而放松了表情。
彤红的霞光中,只见她嫣然一笑,柔声说道:“苏渐,你不必着急回我。照这船行之速,今晚星月交辉之时,我们便能到达琉璃海。”
“到那时,你出来,还在这裏,你我二人一起观月赏星,把苦恼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去。”
“好……”苏渐擦了擦汗,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海洋陷入黑夜之中。
苏渐依约出得舱门,正见到东方一鈎明月,升于海隅,灿烂如银。
月色当空,偶尔回头西望,还能在西边紧挨着海波的天空,看到赭红余晖一缕,在星月辉映下淡若无存。
苏渐登上船首最高处的甲板,发现一身白裳的沧雪已经立在那里。
虽然沧雪是龙族,但此刻阔袖长裙,衣带飘摇,看在苏渐的眼里,就好像月宫的广寒仙子落在船头,飘飘扬扬,随时会御风归去。
“你来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沧雪转过身来。
“嗯。”苏渐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旁。
他俩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船头,看着北方大洋上的夜景。
此时正是戌亥相交之时,夜色渐浓。
明月东升,漫天星辰逐次闪亮。
原本幽邃的苍穹,在这一刻开始变得生动,像一匹镶满水晶的巨大丝绸,又好像无数多情的眼睛一齐闪烁。
星穹烂漫,大海也渐渐变得平静。
只有亲眼看到,苏渐才会明白沧雪所指的这片海域,为什么会叫“琉璃海”。
在经常刮起风暴的北方大洋上,眼前的海域难得的平静。
相比别处苍蓝色的海水,琉璃海之水颜色更加多变,水色更加透明。当黑龙号帆船在琉璃海中航行时,就像在一大块斑斓晶莹的琉璃上浮动,又好似于空若无物的天穹滑行,场面极为梦幻动人。
因为海水能见度极高,即使在夜晚,只藉着星月的光辉,苏渐都能看到海底深处一群群海鱼游过。有些鱼群,大得超乎想象,快速游动时好像在海底刮起一阵风暴。
僻处西域的苏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景,不由得整个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景物中,一时忘了说话。
到最后,还是沧雪先开了口:“苏渐,这样的景象,你是第一回看到?”
“嗯。”苏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哦。是很美吧?”沧雪道。
“是的。”苏渐答道。
“苏渐,”沧雪沉默了片刻,忽然语气幽幽地问道,“苏渐,我想知道,你熟识的那些人族女孩,是什么样的。”
“嗯?”苏渐闻言一愣,想了想,便知无不言道,“我熟识的女孩儿,并不多。有一位是学院的教习,表面上性格热烈佻达,但内心沉静贞洁,外人都误解她了。”
“有一位是学院的同窗,性格清冷,法技卓绝,和你倒挺像。”
“还有个是红晶族的女子,来历奇特,性格和女教习一样热烈,性情无比善良单纯。”
“对了还有个小女娃,整天吵吵嚷嚷地要杀我,其实我看得出来,她只是缺少家人的陪伴,这才纠缠着我不放,想想也是可怜。”
“嗯。”听到这裏,沧雪点点头道,“你的朋友倒挺多,还都是女的。”
“啊?”苏渐一愣,忙道,“是你问我人族女子情况的啊?要问男的好友,也很多啊,比如——”
“我不想听。”沧雪摆摆手,截住他话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你混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好人?比如那个轩辕魔头,不就是你的朋友吗?”
“呃!”苏渐有些愕然,想想少女傍晚的话,便道,“沧雪,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是救过你好几回的人,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刚说到这裏,他忽然注意到月光中的少女,神情竟有些落寞。
“嗯?”苏渐心中一动,便问道,“我刚说了一些我的朋友,那你的呢?我对你们龙族的人,也挺好奇——”他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未尽的意思是:究竟什么样的种族,会这样行事凶狠残暴,侵略别人的家园。
听了他的发问,沧雪想也没想便道:“我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苏渐有些惊讶,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这时候,沧雪忽然变得有些迟疑地问道:“苏渐,你的那些女子朋友,美吗?”
“美!”苏渐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们人族的女子,哪个不美?”
“哦,那——”本来看着月光海洋的少女,忽然转过脸来,一双明眸直盯着苏渐,问道,“那你喜欢过我吗?”
“这!”苏渐张口结舌,没想到她会忽然问出这问题。
这时,沧雪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她也在心中转念想:“沧雪,你问这个问题,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他,而是自幼研究万物义理,凡事都习惯找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