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旧很着急,但苏渐还是耐心解释道:“亚飒,此刀颇为不祥,已近魔道,很可能会吞噬使用者的内心,还会给这片天地,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
“这样啊……”亚飒想了想道,“其实,苏兄,小弟内心极为坚韧,即使上次受到那么大的打击,现在也能神色如常地站在这裏。所以,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这把刀也别毁掉了,怪可惜的,就送给我吧。”
“不行!”苏渐立即叫道,“亚飒,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的话你还不相信?”
急匆匆说到这裏,苏渐也缓和了语气,苦口婆心道:“亚飒,我知道,这把永寂之刃一看就是非凡之物,你不忍释手也是很自然的。但这次真的不行,若留它在世上,恐怕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哈哈!”一直表现平和的亚飒,猛然爆发出一声癫狂的大笑,“‘留在世上,给别人带来灾难!’这句话我太耳熟了!那些因我们混血者身份就来迫害我们的人,也经常说这句话吧!”
面对他的猛然爆发,苏渐一愣,连忙道:“亚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够了!”亚飒叫道,“你说的那些东西,谁都懂,我懒得听!苏渐,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今天就算我求你,这把刀让给我吧,我对你感激不尽!”
“……”对他这个极其认真的请求,苏渐并没有立即回答。
深吸了一口气后,苏渐平心静气地凝视灰发少年,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亚飒,告诉我,上回离开后,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把兵刃?”
“我当然要!”亚飒用一种罕见的酷烈阴狠语气叫道,“苏渐,不怕告诉你,来魔界前先生就已经指点我,说‘永寂之矿’所铸兵刃中,蕴含无上幽冥之力,与我特别契合。如果我得到它,再去实现我心中的大道,必然事半功倍!”
“原来如此。”苏渐轻轻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看着亚飒。
亚飒虽然近来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但苏渐毕竟是他多年敬重的兄长,此刻见他目光冷峻地看着自己,也不禁心中惴惴。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有片刻的心软。
他很想改变想法,双手递上兵刃,从此和苏渐再次兄弟同心,笑语晏晏,重回到兄弟无间的从前。
只是,想到自己遭遇的一系列不公,还有族人们悲惨无助的命运,他已经软化的心肠,便又重新冷硬了起来。
于是,面对苏渐冷峻的目光,他的眼神同样森冷如雪。毕竟曾经兄弟同心,亚飒虽然没有说话,但曾经的兄长已经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一句无声的话语:“没有人能阻挡我,即使你苏渐,也不行!”
对视良久,苏渐忽然冒出一句:“你知道吗,春原并没有死。”
“什么?”亚飒大吃一惊。
“我是说,春原并没有死。”苏渐沉声说道,“上一回在我们眼前摔死的,只是我央古教习用幻术伪装的山野狸猫。”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亚飒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苏渐。
“是真的。”苏渐道,“其实在那之前,我已察觉到有人在窥伺碧山小筑,并且来历不凡。为了万无一失,我去找了玉妃,并且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听得此言,亚飒先是露出一丝喜色,转而低头看看手中魔刀,嘴角扯动了一下,脸上的喜悦神色渐渐隐去。
“哦,”最后他竟无动于衷地说道,“苏渐你果然心思细密,更胜我等,也不枉我称你一声兄长。只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不不,永寂之刃我要定了!”
“什么,难道你连亲儿子也不要了?”苏渐吃惊地看着他。
“什么亲儿子?不过孽种而已。”亚飒冷酷地说道。
“你!”如果说这之前苏渐还有很大信心说服亚飒,听闻此言后,他终于绝望了。
“亚飒,你看着我,”他极其认真地说道,“你告诉我,先前你所提的‘先生’,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亚飒蔑然道,“你是我什么人?什么事都要过问!和我先生一比,你差远了!”
“好好好!”苏渐到此时心痛无比,终于也硬起心肠,冷声道,“亚飒,好话说尽,你却听不进,那就怪不得我了!告诉你,今天你若是不把兵刃还给我,这辈子你别想再看见小春原了!”
“哈哈哈!”亚飒闻言仰天狂笑,“好你个苏渐,终于开始要挟了?这才是你的真实水准!刚才啰啰唆唆说了那么一大通,婆婆妈妈的,没的让我看轻你!”
“好,终于威胁我了,只是可惜啊,此事随你的便吧。我欲成就大业,带着个拖油瓶也不方便,正好留给你,谢谢你啊,保、姆!”
“你!”苏渐闻言大怒,再不容情,猛地蹿身向前,伸出左手便朝亚飒握刀手腕急速啄去。
亚飒反应也极快,见他伸手来夺刀,毫不犹豫挥起永寂之刃便是向前一劈;见他下手如此狠辣,苏渐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也毫不容情,右手反手一剑,“锵”的一声将魔刀架住。
“来得好!”亚飒赞了一声,正要与之相持,没想到苏渐口中叱喝一声:“剑灵何在?”
话音未落,一个妖娆的血色身影从剑中倏然奔出,直接将近在咫尺的永寂之刃攫住,猛力向外拉拽。
变起突然,连亚飒也没想到苏渐竟会在这近身局部小搏击中,还设计出如此精妙的布局。猝不及防下,他手一滑,差点就让紧握的永寂之刃脱手。
一惊之下,亚飒再也顾不得了,一狠心,咬破舌尖,忍住剧痛,“噗”地喷出一口血雾,瞬间便使出幽玄最近教他的血祭之术。
沉浸了邪恶魔力的血雾,瞬间就充塞了这片天地,模糊了苏渐的视线;而血歌姬纵然是煞灵之身,在血雾触及时,也忍不住心惊胆战,本能地向后一缩。
藉着这瞬间的退让,亚飒立即抽回永寂魔刀,乘着血雾朝远处流星般遁去。
就在这时,沧雪也恰好赶到,看到了亚飒藉着血祭之雾倏然逃去的最后一幕。
见得如此,她立即向前如风般追击。
但可惜为时已晚,除了惹来几个恶魔攻击,她没能追到亚飒,甚至连他的样貌也没能看清。
等解决掉几个半路的恶魔,终于回转到原处时,沧雪看见苏渐仍在原地愣愣地发呆。
“怎么回事?”她好奇地问道。
“都怪我。”苏渐沉痛地说道。
“怎么能怪你呢,”不知内情的沧雪柔声说道,“刚才的事情,我已看到,你已经尽力了。更何况这个夺走永寂之刃的魔族人,那恶魔之力十分纯正,岂是你能敌得住的?”
“什么?你说什么?”本来沉郁的少年,一听此言,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龙巫女。
“当然啊,”沧雪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没看出来吗?那魔力虽然能量不大,只看其纯正程度,几乎接近魔尊级别。哦也对,你们人族和魔族几百年来几乎没有接触。放心吧,我会找到这头高等恶魔,夺回永寂之刃的。”
“嗯。”苏渐点点头,再没有说话。
此后在随沧雪离开时,他转过头,往亚飒遁去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兄弟,你若入魔道,我一定会阻止你的。”
夺回永寂之刃失败后,沧雪因为知道回去的路,所以便让苏渐跟她一起走。
现在这两人,虽然分属两个敌对的阵营,但关系十分独特。
若说他俩是敌人,但也曾一路风雨同舟。
若说他俩是朋友,却又说不通,比如在军国大事上,两人明确表示对立,甚至其中一位还满含坑蒙拐骗的心思。
所以,“亦敌亦友”,是这两个冤家一样的人物最好的写照。
这一点,也很好地反映在接下来的事情上。
在离开魔界的路途上,苏渐开始时老老实实地跟着沧雪,好像要随她一起从幽冰之门离开。半路上,趁着沧雪和一个强力的拦路妖魔战斗,苏渐却脚底抹油,按照尘魔族长痕天告知的方法,从另一个魔界之门“幽乱之门”逃跑了。
当发现他不见后,沧雪开始也心急如焚,在附近寻找了好一阵。
不过到最后,她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停止了无谓的寻找。
此后,她幽幽地叹息一声,便孤身一人穿过幽冰之门,重又回到了魔语海渊。
这时人间一侧的幽冰之门外,毫无疑问已经聚集起大量的龙族武士。
见她出来,众人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
还没等沧雪跟他们询问善后情况,就有一位龙族武士走过来,带着犹豫向她禀报:“沧雪大人,先前矿洞大乱时,属下好像看见,那抢走宝刀之人,是那个少年。”
“哪个少年?”
沧雪惊讶地看着他。
“就是、就是……”龙族武士结结巴巴地道,“就是您带来的那个少年……”
“哼!”沧雪想也不想,冷哼一声,挥袖一甩,霎时一股冰霜之力倏然生发,雪剑冰丛凭空出现,重重地撞在龙族武士的胸前!
转眼间,一连串锵锵金铁声中,苍蓝色的深冰寒雪在空中飞速延伸,将龙族武士急速推挤,最后牢牢地钉在最近的石壁上。
片刻后,当那个武士脸色青紫、几近窒息时,沧雪再次裙袖一挥,顿时冰消雪散,龙族武士倏然落地,重重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武士虽然落地,但沧雪好似怒气未减,也没见她如何动作,周边忽然冰雪丛起,转眼间便冰霜满洞。
见此情形,附近那些龙族守衞,全都吓得噤声不语。
一片死寂中,作为风暴中心的沧雪,缓缓地转身,看向了幽冰之门。
看着幽蓝若湖的魔界之门,天才龙巫女沉默良久,最后满心苦涩地想道:“苏渐啊苏渐,既然你这么喜欢骗我,那可不可以骗我一辈子啊……”
沧雪心生幽思之时,苏渐已穿过碧光凌乱的“幽乱之门”,踏出了魔界。
虽然痕天已经告知幽乱之门外是什么,但当苏渐发现自己出了魔门后,直接置身于万顷海涛之上时,还是十分吃惊。
但吃惊的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欢畅。
脱离了龙族,逃出了魔界,重新自由地呼吸人间的空气,这种感觉让苏渐万分喜悦。
置身万顷波涛之上,一时间他真感觉到风在耳语,云在叹息,海波将他温柔地拥抱。
当然这只是大喜之下富于诗意的感受,事实上北方大洋寒风呼啸,海涛汹涌,头顶更是阴云弥漫,转眼就有倾盆大雨兜头浇下!
而自永寂矿洞骚乱时起,苏渐便一直绷紧了心神,劳心劳力,本来因为事情没有完,他还能硬撑着,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一放松,整个人顿时就好似一下子垮掉了。
于是当寒风、冰水、暴雨三重袭来,苏渐才来得及大笑几声,便只觉得眼前一黑,转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渐终于再次悠悠地醒来。
这一次,他睁开眼,看到眼前正是蓝天白云,晴空如画。
“天晴了?”苏渐还没完全清醒,脑子里木愣愣地想道。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此时身下颇为坚实,和之前头枕波涛完全不一样。
“哦,原来,我已经被冲到沙滩上了。”彻底清醒过来后,苏渐便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尽快弄清这儿究竟是哪里。
正在这时,他忽听到一阵脚步声响,正由远及近地急促逼近。
苏渐闻声一惊,已经堪堪站起的身躯,因为太疲惫,又加上吃了一惊,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倾翻倒地。
再次陷入昏迷前,苏渐斜斜坠落的视线里,正看见一面蓝底白纹海鹞旗,正在无尽青空中迎风招展,无比鲜明。正是:海外他年怀故国,野滩何处望行人?
清风不用吹旗语,沧海横流是此身。
看到这面旗帜,苏渐心中一动,彻底放松,安心地让自己的身躯躺倒在柔软的沙滩上。
水蓝绸面,银丝鹞纹,这正是北沧海国的徽纹旗帜。所以当苏渐看见白鹞蓝旗招摇而来时,便安心地昏倒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海边的一处高台草亭中,睁眼时一个医师模样的老者,正对着自己喷某种清凉无比的水雾。
“咳咳!”虽然水雾有一种幽幽的清香,但虚弱之际闻到,苏渐还是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听他咳嗽,医师老者惊喜地叫道:“启禀我主,他醒了。”
“我主?”苏渐闻言一愣,连忙翻身坐起,转脸一看,只见在众人簇拥之中,有一位凤冠华服的女子于草亭中居中而坐,正满面威严地看着自己。
才看到这女子第一眼,苏渐便相信,她就是医师老者口中的“我主”。
因为虽然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多岁,但仔细看,那柳眉凤眼、樱口翘鼻,组合在一起,竟在曼丽之余显得威风凛凛。
这种感觉,就如同是海边一块刚硬礁岩上,开出一朵迎风含笑的花。
这样容貌之外的气质,苏渐以前只在华夏国国主李翊身上见过,所以只是看了她一眼,苏渐便确定,眼前这女子便是此际北沧海国的女国主萧君嬛。
猜出她的身份,苏渐却丝毫没什么喜悦感。
作为玄武衞的一员,他看过许多情报,十分了解这位萧国主。
事实上,因为极度铁血无情、杀伐果断,萧君嬛还有个外号,叫“罗刹女”,又号称“沧海罗刹”。
一国之主被起外号,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在当时都有可能引起大搜捕;但偏偏萧女主十分喜欢这个绰号,不仅不禁止,甚至还经常自称“萧罗刹”。
知道这样的逸事,苏渐不敢造次,立即准备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