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战争比作生意,那这一回二皇子亏大了!上回他抢了许多雷老将军佯败丢下的物资,这回不仅吐了出来,还赔了至少一倍。
幽州攻城战也仿佛是一个契机,自此之后,好像连老天爷都站在了幽州城这一边,那星降高原带来的乱流天气,今年来得更早,也更猛烈。
于是经常突兀交替的寒流暖流,让不适应本地气候的天雪讨伐军,大量地病倒了。
由于幽州军有意地分割包围,各路天雪讨伐军的给养也变得越来越匮乏。
尤其要命的是,一直以来神出鬼没的雪杀组,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断地袭击天雪讨伐军的补给线,还猎杀落单的士兵或小队。
面对这样的局面,雷冰烨不断派出信使向天雪城要求更多补给,同时也果断地对雪杀组发出招安,希望他们能调转矛头,攻击幽州军。
对这样的招安,雪杀组似乎置若罔闻,他们对天雪军补给线的袭扰,还变本加厉。
甚至,雷冰烨还从一些流言中听到,不少被雪杀组抢夺的军资,最后竟出现在幽州城的将士手中!
听到这消息,雷冰烨等人还是没怀疑雪杀组和幽州城有什么瓜葛。
他们觉得这很好解释,因为作为反叛组织,雪杀组自然希望天雪国越乱越好,于是进行了这样“锄强扶弱”的行动。
不管怎么说,在各种因素的叠加下,天雪讨伐军给养匮乏的局面越来越严重;这时候雷冰烨还变得越来越焦躁,缺乏给养的天雪军被他逼着不断冒进。
在天灾人祸的双重作用下,天雪军中出现了更多的饥饿和疾病。
因为得不到必要的保暖衣物,在最近的那场大雪之后,很多士兵甚至眼皮子都被冻坏、脱落了。
没了眼皮的存在,这些士兵再也无法入睡;他们唯一的结局,便是发疯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雷冰烨变得越来越烦躁,应有的警惕心,也终于降到了最低点。
现在的天雪大军,已经龟缩到幽州北方的绛雪城。
作为天雪国仅次于天雪、玄霜、幽州的第四大城,现在绛雪城成了讨伐军当前不利条件下最好的庇护所。
本来约定好,雷冰烨、盖世雄、夏侯怒风统领的三支主力,无论何时都不能同时离开绛雪城。但很可惜,雷冰烨本就急于求成,困守城中让他心理更加焦躁。雷冰烨再也按捺不住,几次三番让盖世雄等部同他一起出城寻求决战。
以盖世雄的丰富战功,他绝不会看不出,自己的主上这是冒进,但架不住雷冰烨的身份地位,以及一日强过一日的态度,盖世雄终于同意了二皇子的请求。那夏侯怒风,自没什么意见。
于是这一日,三支主力天雪军,在统帅们的军令下,次第离开绛雪城,南下寻找决战的机会。
用后世的话来说,雷冰烨这个举动,绝对是冒险主义;而且顾头不顾尾的做法,无论古今都是军事家的大忌。
但现在局面几近糜烂,雷冰烨的心态从最初的畏惧,紧接着的自大,已变成了现在的毛躁恐慌。
在这种负面情绪的支配下,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倒也不算很难解释。
当然,雷冰烨这样的冒险,也未必会失败,因为他们这三支主力,每一支都有两三万人;无论哪一支碰上幽州军,都很可能拥有兵力上的优势。如果不是这样,雷冰烨也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皇兄统领的幽州军,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
当讨伐军三大主力同日离开绛雪城时,幽州军蓄谋已久的反攻,瞬间便爆发了!
雷华晖大将军亲自率军,不到半天时间,攻下了兵力空虚的绛雪城。
本来按“十倍围城”的规律,雷华晖部没这么快攻下城池,但老将军早已布局:上回在绛雪城中与太守仲思源相谈甚欢,已经用征战一生得来的本能经验,下意识地埋下了伏笔。
因此,当雷华晖兵临城下,只是向城上劝降一番,仲思源太守便大开城门,投降了。
在整个幽州攻防战中,绛雪城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如果天雪军占住绛雪城,便进可攻退可守,十分从容;一旦被幽州军占领,便断了冒险南进的天雪军后路。
正因如此重要,雷冰梵才特地请出雷老将军担任攻城主将,并且当城池还没攻下时,镇国将军孙天翰已派了一万虎牢军前来支援。
仲太守一开城投降,幽州军和虎牢军就立即合兵一处,近两万来人瞬间涌入城中,至此,绛雪城牢牢地扼守在了雷冰梵的手里。
听到这个噩耗,许多南征的天雪军将领,本能反应就是掉转兵锋,回师将绛雪城重新夺回来。
但这时候二皇子已经完全听不进建议。
在听到绛雪城失守消息后,雷冰烨暴跳如雷,红着眼跟部下们大叫,说丢了绛雪城不要紧,只要他们一鼓作气打下幽州城就行。
怀着如此美好的愿望,三支天雪讨伐军齐头并进,再次直扑幽州城。
只是,就如一直以来幽州军所做的那样,好不容易同步出征的三支天雪主力军,在相对漫长的进军途中,又被幽州军各种迷惑、袭扰、诱导,相互间渐行渐远了……
对雷冰烨、盖世雄、夏侯怒风三支讨伐军来说,其实战争经验最丰富的,还数盖世雄部。
因此,面对幽州军的各种袭扰,他受迷惑最少,行军速度最快。
在离开绛雪城之后的第三天,盖世雄已经率军逼近幽州城东北方三十里,那里有幽州军新修的最外围防线。
正当带着部属坚定不移地南进时,骑在一匹油光大黑马上的盖世雄,忽然发现行军路线的正前方,似有一人立在旷野里。
大军过处,普通百姓早就逃跑了,一路上很难见到什么闲杂人等,因此当发现前面旷野中有人时,盖世雄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他忽然“噫”地惊讶一声,双目霎时凝聚如刀。
“竟是苏渐那小贼?”凝望确认之时,盖世雄又惊又喜。
当确认是苏渐无疑时,盖世雄大喜过望,朝左右副将叫道:“你们看,前面荒野中那厮,正是幽州城贼首之一苏渐!”
“上回羊角镇,还不知道这厮身份如此贵重,竟是那造反皇子的左右手;这些天来,每每想起羊角镇放跑他之事,我便悔恨不已;没想到老天垂怜,又让我碰到这小子了!这一回,看他往哪儿逃!”
说着话,盖世雄一催战马,要向苏渐站立处冲去。
“将军等等!”他副将见状连忙叫道,“小心有诈啊,将军!”
“有什么诈?”智勇双全的猛将头也不回,不以为然道,“你看那旷野空阔,周围有无伏兵一目了然。你们要是担心,全军跟我一起冲吧,反正前面也是我部要攻击的方向!”
“大将军此言当属万全!”部将们口中奉承,摇动着各种令旗,指挥大军跟在盖世雄后面,一齐朝前猛扑。
因为只有苏渐一人的缘故,盖世雄追击之时,难免心情放松。
让他稍感意外的是,苏渐这厮腿脚极好,即使自己骑马狂奔,一时也赶不上他。
追击过程中,他一度也想放弃,觉得这么多兵马追赶一人,有些丢脸。没想到就在这时,苏渐奔逃的速度又慢了下来,他便咬了咬牙,继续追了上去。
整个追击的过程,也没持续多少时间,很快苏渐便在众人的追赶之下,冲上前面一座并不太高的山丘了。
对这裏的地形,盖世雄早就仔细研究过,一看便知道苏渐冲上的山岭名叫“猛虎岭”。
别看这名字听着气派,却也不过是幽州城东北郊一座寻常的山丘。
如果非要说猛虎岭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岭上草木葱茏,虽然乔木不多,但各种低矮的灌木植被却是十分繁茂,正是此地特有的山丘草甸。
眼见苏渐慌不择路地冲上了猛虎岭,盖世雄不由得心中一喜,狞笑想道:“臭小子,你往荒野跑还好,现在跑上这山丘,还想往哪儿逃?”
追到这时候,盖世雄也有些心浮气躁了;眼看战果就在眼前,他毫不犹豫地率领大军冲上了猛虎岭。
此后他一马当先,将骑术发挥到极致,纵马山丘如履平地,一骑绝尘地朝山顶苏渐站立处冲去。
眼看就快追上苏渐,没想到已经跑到山巅的苏渐,却忽然催动灵力,幻化出神焰朱雀之形。
见得他施展星流化形,盖世雄不由得一愣,但很快便仰面朝上轻蔑叫道:“苏小贼,想仗着星流术跟本大将军决战吗?没看到我身后数万大军?真是蠢货!”
“谁说要跟你打?哈哈——”长笑声中,苏渐已展动“千羽幻光翼”,翛然划空而过,转眼已经飞下山岭去。
见他如此,盖世雄不由一怔。
正愣怔间,忽然身后大军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在叫:“大将军,不好了,我们中埋伏了!”
盖世雄闻声一惊,忙勒马回看,恰见这时山下旌旗竖起,刀枪林立,转眼间伏兵四起,喊杀震天!
眼见伏兵四出,天雪众兵将惊惶不已,一时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这时却听盖世雄大声喝道:“众将士莫惊!本大将军在此,何需惊慌?”
大叫一声稳住阵脚后,盖世雄看着山下,扬起夺命金骨镗,遥指苏渐冷笑叫道:“苏小贼,我说你是雏儿,便是雏儿!两军交战中,这高岭正是求之不得的地形;居高临下之时,本将军一发号令,万人一齐冲锋,管教你们这些叛贼全军覆灭!”
“苏小贼,怎么样?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若是动作麻利点儿,本大将军还可发发善心,留你一个全尸。”
听得这嚣张无比的话,苏渐冷笑不已,并不作声,只是举起手中血歌剑,朝山上草木遥遥一指。
看到这个命令不是命令、招呼不是招呼的奇怪动作,盖世雄不由得一愣。
这时,本来昏暗的天空,恰好云开日出。
明晃晃的日头高悬天上,灿烂的阳光照下山坡;这时盖世雄等人再看苏渐遥指之处,赫然发现,猛虎岭上满山的草木,竟是油光闪烁,莹莹耀眼,这奇怪的场面就好像整座山峦,都被天神拿瓢盛油,猛泼了一遍。
见此情形,盖世雄大吃一惊,同时后悔不迭。他心说刚才只顾追人,怎么连山岭上这样的异状都没察觉?
自责之际,盖世雄却不知道,刚才云空昏暗,又追了好一阵,不仅是他,所有天雪军都心浮气躁、人慌马乱,哪有心情留意山岭风物有何异常?
这时还有懵懂愚蠢的天雪军兵,跟身旁人问道:“老兄,你说这满山草叶都泼上油,干啥使的?难道等会儿要割下来炒菜么?”
见此情形,盖世雄惊悔交加之际,却也展露出无边的凶性。
绝境面前,他仰天长啸一声,宛如狼嚎,朝山下苏渐叫嚣道:“苏贼!你这穿女人衣、作女人舞的臭贼,今日竟拿奸计陷害你盖爷爷!可惜你盖爷爷绝技通天,麾下两万精兵兵强马壮,你这等阴谋诡计岂会放在我等眼里!儿郎们,给我冲!”
随着他大手一挥,天雪军中顿时大旗摇动;所有天雪兵听到命令,全都刀枪并举,朝山下冲去。
困兽犹斗,盖世雄军这一波冲击,势头也极猛,漫山遍野冲下之时,天雪军马如同浪潮奔涌一般。
见他们如潮而来,苏渐只是横剑马上,冷冷相视;直到他们冲到一半时,苏渐才猛一挥手,霎时身后万箭齐发,朝蜂拥而来的天雪兵将射去。
蓄势已久的强弓硬弩,威力可想而知,天雪军兵纷纷倒下,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士兵被射杀最多。刚刚还如潮而来的天雪大军攻势,顿时便被遏制。
不仅如此,后续的箭雨继续如飞而至,于是刚才漫卷下山的人潮,转眼又倒卷回山上去。
见进攻失败,盖世雄恼怒之余,也在心裏疑惑道:“怎么这小贼没命人放火箭?那他泼这满山草木火油干什么?难道是心慈手软?哼,果然这小子是个雏儿!你心慈手软,别怪我心狠手毒!”
正发狠想着,他忽听苏渐又在山下大叫道:“山上天雪众兵将听清,天雪皇听信奸佞,奋起不义之兵,致使兄弟相残;虽是不义之师,诸位也都只是受蒙蔽。”
“你们看,满山草木俱泼火油,是识机惜命的,当立即放下武器,下山投降;否则一旦祝融舞起,有烧无类,灰飞烟灭之时,玉石俱焚之际,切莫叫屈!”
这番劝降言辞,看似彬彬有礼,暗含的威胁却真个动人心魄;被雷冰梵划拨苏渐麾下统领的幽州雪狼骑,这时听得这一番劝降,都暗挑大拇指,赞叹大皇子殿下的兄弟,果然不是凡人。
苏渐这番威胁劝降,显然也打动了山上被围的天雪兵马。
刚才一轮冲锋,他们已经看清了形势。今日要硬拼,显然很难逃出生天;更何况刚才敌人还都没用火箭,显然也是心存善念,没把事情做绝。
人就是这样,记打不记吃,现在苏渐使出雷霆手段,反而让天雪军觉得对方主将真是菩萨心肠。
身陷绝境之时,也没有太多犹豫,很多天雪士兵立即抛下兵器,就往山下跑去。
见得如此,盖世雄又惊又怒,立即命令督战队张弓射杀逃兵。
谁知逃兵越来越多,根本射杀不过来,也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过了一时,甚至连督战队自己的官兵,也都扔下弓弩,发一声喊,跟在前面的逃兵队伍后面,朝山下跑去了。
人都有从众心理,更有求生欲望。
转眼之间,苏渐甚至都没动用烧山手段,盖世雄麾下的两万兵马就跑了一大半了。
这种时候,也只有最死硬之人,才会继续留在盖世雄身边,准备誓死一搏,和幽州军鱼死网破。
眼见局势急转直下如此,盖世雄直惊得目瞪口呆。
刚开始他还有仗着本钱雄厚强行突围的底气,到这时已经没了任何希望。
当然他也不是没考虑过投降,但很快他便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可行。
毕竟,他盖世雄,乃是二皇子的死党,上回还直接刺杀大皇子和苏渐,他不可能天真到认为对方没认出自己来。
更何况,对面这位姓苏的主将,上回自己好生一番羞辱,让他穿女人衣,作女子舞,在当前风俗礼教下,这仇简直比直接杀人还要大。
心中转念到这裏,盖世雄忽然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把事做得太绝。
不过,作为身经百战的猛将,即使现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还是不准备放弃。
于是,山上山下的兵将们,听得盖世雄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朝山下大喊:“苏大人!苏将军!苏英雄!末将服了!”
“哼!”见他口头服软,苏渐冷笑一声,板着脸默然不语。
见他如此,盖世雄更是心惊,再也顾不得了,腆着脸叫道:“苏大人,不知您那边有女子衣物吗?其实平时小妾给末将歌舞,末将也多有揣摩;若作美人舞,应该也很擅长的……”
听得此言,苏渐还没什么表示,山上山下双方将士,立时一片哗然。
山下的幽州军,全都被盖世雄的无耻程度给震惊了;山上的死硬天雪残军,更没想到自己的大将军竟是个软蛋。
不管是震惊还是无语,山上山下两方大军,全都屏息凝神,等待苏渐的回答。
这一刻,猛虎岭上一片寂静,但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比刚才双方冲杀时还要让人难受。
万众期待中,便见苏渐端坐马上,扬剑朝山上草木一指,慢条斯理道:“盖将军,我华夏国有个谚语,不知你听说过没?”
“是什么?快请赐教!”盖世雄急切问道。
“那就是:斩草不除根,来年是祸根。”苏渐从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