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的选择,也可以看得出丁老板对这样的事已是轻车熟路。
他所选的这间客房,名为“水茗轩”,乃是一间有单独小院的屋子,占据着后院风景最好的地段,位置也极为隐秘。这样的配置,简直是偷情男女的标配。
很明显他的经验起到了作用。
当他亲自将二人领到这座独立小院水茗轩时,丁老板明显感觉到,两人中无论男子还是女人,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把人领进屋后,那青年男子对丁老板一挥手,故意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老板,我和弟妹有要紧事谈,如果没我吩咐,你们不用派人来伺候了。”
“明白,明白,贵客谈事要紧。”心领神会的丁老板,煞有介事地应了两声,也就退出了院子。
看到他远去,那青年男子迫不及待地摘下罩帽,转身朝女子说道:“雪奴,你今日约我,究竟有什么事?”
“有事才能约你吗?”女子摘下面纱,赫然便是当今风头正劲的巾帼侯雪奴贵妃。
这时只见风姿绰约的贵妃娘娘,俏立房中,微嗔笑道:“冰烨,我知你勤勉,可也得张弛有度。今日我约你来此,只是散散心,并无什么事。”
“只是散心啊……”二皇子雷冰烨,语气似有些失望,但那欣喜万分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怎么,”雪奴儿笑吟吟地看着雷冰烨道,“冰烨,陪雪奴散心,你不高兴吗?”
“高兴!高高、高兴!”急切回答之时,雷冰烨都变得有点结巴了。
“高兴就好。”见他如此,雪奴儿抿嘴一笑,“其实这么多天,奴家闷坐深宫中,也有些倦了,今天便想出来透透气。但闷坐久了,一时又不习惯人多嘈杂的热闹地界,还是这溪声客栈最好。嗯,太子殿下,这般清静,你不会嫌闷吧?”
“不会不会!”雷冰烨连忙摇手道,“清静好,清静好,多有闲情雅致呀!其实就这溪声客栈,我也是久闻其名,今日能得雪奴相邀来这裏,无论待多久,我都愿意。”
“也不用太久的,只要……”雪奴儿看着窗外,欲言又止。
“嘿嘿!”对她这句话,雷冰烨明显想歪了。
他在心中替雪奴儿补足道:“是不用太久,不过我俩情投意合,就算待到明天天亮又何妨?”
原来这雷冰烨,早就对清丽不凡的雪奴儿动了不良心思;随着雪奴儿被封巾帼侯,他心中那点邪念不仅不减,反而更加炽烈了。
只不过雪奴儿毕竟是父皇的贵妃,又常在深宫,虽然他心中恶念丛生,却总找不到机会。今日雪奴儿忽然相邀,对雷冰烨来说简直喜从天降,用他当时心裏的话来说,“就算外面下刀子,也得去啊”!
不过雷冰烨在雪奴儿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拘束。
雪奴儿说完刚才那半句话后,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景色。
见她不说话,雷冰烨纵然心痒难熬,也只得一时端着样子,跟着她朝窗外看去。
和水茗轩的价格一样,它的各种陈设规制,也同样不俗。就拿二人眼前的窗户来说,形制是神州故国江南一带流行的湖舫式。
湖舫式的得名,来自旧杭州西子湖上的湖船。
那时候龙族还未入侵,西子湖上烟波浩渺,湖舫往来,每日里热闹非凡。
每艘西子湖舫的窗户,都做成扇面的形状;这样船中游客看向窗外时,两岸湖光山色,云烟竹树,樵子牧童,游女醉翁,尽入窗户之中,配合其形,犹如一幅天然的扇面图画。
当年西子湖船这样的湖舫式窗户,十分着名,所谓“撑一篙换一景,摇一橹变一象”,风摇水动,时时变幻,故此即使神州巨变之后,这样的窗户规制,依然传到了偏居西域的人族各国中。
他们此刻眼前的湖舫式窗户,乃是后窗,远远地正对着客栈外那条小溪。于是翠缕轻拂的杨柳、争奇斗艳的野花、匆匆往来的行人、蹄声嗒嗒的骏马,还有溪中潺潺的流水、绽放的荷花,都如一幅时时变幻的扇面图画,呈现在房中二人的眼前。
雷冰烨陪着雪奴儿,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景。本来雷冰烨觉得很快就能直奔主题,却发现主动邀请自己幽会的女子,竟只顾呆看窗外风景,不再跟自己说话。
见此情形,雷冰烨觉得有些奇怪。
憋得这一时,他心中的欲念也变得更加难熬了。
又强忍了一时,见女子依然默不作声,雷冰烨终于忍不住,故意挑起话头道:“不错不错,这样精美的湖舫式窗户,就算华夏新杭州,也不容易见到了。”
“哦?”雪奴儿漫不经心道,“你去过华夏国?”
“倒没有。”雷冰烨道,“只是传闻如此。不提这个,看了一会儿美景,我倒想出小诗一首。”
“诗?”雪奴儿道,“那冰烨不妨念来听听。”
“好,那我献丑了。”雷冰烨清咳一声,念道:马蹄踏水乱明霞,醉袖迎风受落花。
怪见溪童出门望,鹊声先我到山家。
“不错。”雪奴儿听了,品了品,也赞道,“冰烨这诗,颇有出尘之意呀。”
“啊?”雷冰烨闻言一愣,心说道,“哎呀,对啊,这时候我吟什么出尘之诗啊?得香艳一点啊!”
还别说,以文才见长的二皇子,还颇有些诗词急智。心中这般想时,才过了片刻工夫,他便又笑道:“雪奴,这水茗轩的景致,真的太好了,勾得我诗兴大发,又有一首了。”
“又有了?”雪奴儿道,“那再吟来听听吧。”
“嗯,听好了。”雷冰烨再次清咳一声,声情并茂地念道:杨柳青青溪水流,莺儿调舌弄娇柔。
桃花记得题诗客,斜倚春风笑不休。
“哦,这诗更好。”雪奴儿明显流于客套地称赞一声。
不过和表面的平和相反,她这时心裏,却是冷笑一声。
她心想道:“好你个雷冰烨,果然不是好东西!先前那什么‘醉袖迎风受落花’,便有冶荡之意,本座只是装傻;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又吟出这样一首挑逗诗来,真是令人作呕!”
心中不快之际,她又转念一想道:“也罢,谁叫本座今日想利用你来着?要不是我听说,那雷冰梵已潜入天雪城中,要来刺杀你这个皇位争夺者,本座哪耐烦约你出来,听你这酸诗?”
想到这裏,雪奴儿暗自叹息一声,想道:“唉,你们人族有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果然如此啊。”
“就如眼前这个雷冰烨,志大才疏,虽有文名,只是虚有其表;倒是他的兄长雷冰梵,虽然冷头冷脸,胡作非为,做事却更得成。”
“嗯,如果不是雷冰梵所作所为,已影响到哥哥在天雪国中的布局,成了我族大业的头号敌人,我雪冽迩还真想和他多接触接触呢。”
隐龙君雪冽迩此时心中转的念头,雷冰烨是一无所知。
可笑这位草包皇子,满脑子绮念,还以为美人青眼,正想着不伦之恋,想要求得一夕之欢,却不知道今日自己被雪奴儿约到这裏来,只是作为一个鱼饵,要钓那据说专来刺杀他的雷冰梵。
一无所知之时,雷冰烨见自己连念两首诗,雪奴儿还是淡淡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更加着急。
本来他二人来溪声客栈时,日头便已经向晚,经过这一番折腾,很快便日落西山,余霞满屋了。
彤红的霞光余晖,涂满了房屋的整个墙壁,也让房中的一切陈设,如同笼上一层粉红色的轻纱。
暧昧的光色,让雷冰烨的欲念更加炽烈。
旖旎的气氛里,他已经昏了头。
于是他又没话找话,强开口道:“雪奴,你听听这一首如何?‘宿夕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如果说当今太子的之前两首诗,还比较文雅含蓄,那现在念的这一首,按当时的尺度,已经称得上是赤|裸裸的淫诗了!
雪奴儿什么人?作为巫龙之王的妹妹、隐龙客的首领,她对人族的一切典制掌故了如指掌,各方面的造诣比那些宗师宿儒还要深。
所以听雷冰烨这首诗一念出,她立即便明白这位皇子殿下动的什么心思了。
隐龙君雪冽迩,巫龙之王撒菩勒伯的亲妹妹,怎么可能看得上雷冰烨?
之前她虽有种种暧昧举动,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哥哥布局人境的宏大计划,需要利用这位志大才疏的二皇子而已。
所以听得这首极其失礼的淫诗,隐龙君心中一时大怒,正要本能地惩处这不知死活的凡人,却听到窗外不远处的小溪边,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轻微响动。
可以说这声响动,救了雷冰烨的命;雪冽迩心神一凛,立即想起此行的主要使命,便按捺住满怀恼怒,聚精会神地朝响动来源处看去。
当雪冽迩的目光看去时,只见溪边的草丛中“扑棱棱”飞出一只灰白色的水鸟,扇动着翅膀,朝远处迤逦飞去。
“哦,原来只是水鸟。”
虽然并没有看出异常,但雪冽迩心中警惕心大增,心态和刚才已有不同。
所以,虽然同样是对雷冰烨虚与委蛇,但现在雪冽迩已经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
她不知道,虽然刚才响动是由水鸟发出,但水鸟之所以忽然飞走,还真是因为受了附近两位不速之客的惊吓。
这两人正是苏渐和雷冰梵。
他们俩作为这次陷阱的主脑,接到消息后,立即赶到溪声客栈附近,埋伏在一丛茂密的溪边芦苇里。
因为面对的很可能是隐龙君,所以他俩潜伏之际,可谓小心再小心。
按理说惊走水鸟的事情不该发生,但刚才他二人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
自打埋伏在外面起,他俩就一直透过浓密芦苇叶的缝隙,观察水茗轩中的动向。
虽说帝苑春深、宫闱复杂,但不管如何,顶着贵妃名头的雪奴儿,还是雷冰梵、雷冰烨两兄弟理论上的母亲。
所以,当苏渐埋伏在水茗轩外,看到雷冰烨和雪奴儿“母子幽会”时,再看看身边的雷冰梵,觉得十分尴尬。
好在雷冰梵这时一张脸依旧冷冰冰的,丝毫看不出心中有任何波动。
见他如此,苏渐渐渐地把注意力收回到正事上来。
又过了一阵子,他忽然灵机一动,在芦苇丛中,对紧挨着自己的银发少年轻声说道:“冰梵,我倒忽然想出一计。”
“何计?”雷冰梵低声相问。
“你也知道,雪奴儿很可能就是隐龙君,她的战力咱都见识过。虽然咱已布置周全,但我心裏还是不踏实。”苏渐小声说道。
“所以呢?”雷冰梵转过脸看着他。
“所以我们还是要保证万无一失。”苏渐的目光投向水茗轩中,“冰梵,你看,房中你那个弟弟,又是吟诗,又是卖弄,无非想博得雪奴儿的青睐;我忽然想到,他这骚扰,会影响雪奴儿的心境,进而影响她的战力。”
听得此言,雷冰梵顿觉有些不妙。
他忽然想到苏渐掌握的某些法技,便连忙压低声音道:“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啊!”
“没办法了,”苏渐嘿嘿一笑道,“此计我觉得很好,待会儿便找时机下手。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雷冰梵一愣,立即肃然道,“国君就在这裏,苏渐,你得听我的!”
“嘿嘿,”苏渐咧嘴一笑,“我说的国君,是我的华夏国主光武帝陛下啊。”
两人争执到这裏时,正好惊动了水鸟;雪冽迩的目光朝这边射来,他们俩便一齐噤声,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又过了一会儿,苏渐轻轻地抽出“血歌剑”。
芦苇丛中,只见他手抚血歌剑锋,闭目,静魂,凝神,开始在灵魂的领域中发出神秘的召唤。
心领则神会,血歌姬很快应|召而来,在旁人看不见的虚空中聆听苏渐的谕旨。
当法旨颁下,身姿曼妙的血歌姬点头转身,透过血歌剑的锋芒,开始朝水茗轩的湖舫式窗户,发出“幻歌”
“魅歌”无形之音。
传承自太古混沌之气的魅歌与幻歌,如同无形的涟漪在空中扩散,又精准无比地投向轩窗中的雷冰烨。这是苏渐特别叮嘱的需求,因为此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当魅影幻歌自虚空中抵达,刚才还能保持清醒的雷冰烨,言谈举止风格急转直下。
这时候,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欲念,无法像刚才那样保持表面的含蓄和矜持。
他的两只眼睛开始充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雪冽迩,口中忽然十分突兀地叫道:“雪奴,雪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自从宫苑蔷薇前一别,我便日日夜夜地思念你、爱恋你!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和蔷薇一样美丽!”
“嗯?”见他忽然风格大变,雪冽迩也有些吃惊。
不过一时她还没有起疑,毕竟之前已有些铺垫。
听得雷冰烨如此说,她只是淡淡回应:“你说蔷薇吗?别忘了,蔷薇可是有刺的。”
雪冽迩话中明显带着讽刺,但雷冰烨内心的邪恶欲念已被血歌幻灵激发,再也压抑不住,便好似一点都没听出来。几乎没什么停顿,他自顾自地叫道:“雪奴,我对你真是爱到骨子里。蔷薇有刺又何妨?你这么说,是怕我们的事被父皇阻挠?可我愿意为你去死!”
“呃……”雪冽迩有些无语。她一边留心屋外的动静,一边也有些愠怒地叫道:“冰烨,你我名义上毕竟是母子,如此说话,恐怕不妥。”
“这又何妨?”雷冰烨叫道,“相思已多日,日夜总煎熬,倘若今日幽会还不能表明心迹,请以雪奴之裙带缢死窗前,强如死相思也!”
说话间,已有些兽|性发作的二皇子,趋步向前,开始动手动脚了。
对他这样的失态,雪冽迩也有些惊讶,不过这时她也没多想。
雷冰烨这样大失风度、毛手毛脚,本来倒不算什么,此刻却骚扰得她不能专心察看屋外的动静,于是雪冽迩就变得更不耐烦了。
心中不耐,再加上本来就对雷冰烨嗤之以鼻,雪冽迩便再也忍不住了。
“啪”的一声,打开二皇子伸过来乱摸的手,雪冽迩恼火地叫道:“雷冰烨,你就是个蠢货!还真以为我对你青眼吗?不要说你了,这裏的所有人,都不过是本座的棋子和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