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叫惑梦。”看他要走,地上女子踌躇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惑梦?呵,这名字说出来有啥?也不是什么通缉罪犯的名字。”苏渐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
不过,很快他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停顿片刻,他一下子跳到女子跟前,低头看着她,失态般叫道:“惑梦?你说你叫惑梦?”
“对。”这时候,虚弱的女子反而变得镇静下来。
“这样啊……”苏渐小心地试探道,“据小爷所知,当今灵洲之主、妖族女王,也叫惑梦。你究竟是和她重名,还是就是她?”
“当然就是她。”匍匐在地的女子,忽然神采傲然地说道,“我就是惑梦,天下灵洲之主,西海万妖女王。”
“这!”一听此言,刚才还板着脸的少年,顿时一脸灿烂的笑容,无比殷勤地说道,“原来是女王陛下!恕海外之臣有眼无珠,我这就给您行礼。”
正要弓腰行礼之时,惑梦女王却低声叫道:“不用了。你……可以的话,救救我吧……”
“没问题没问题,差点忘了这茬!”苏渐一边殷勤地凑近,一边说道,“你先别动,等我给你号号脉,看看是凶脉还是喜脉;然后便望闻问切,保管给你出一张物美价廉还药到病除的药方来!”
“别……”惑梦女王虚弱地道,“我这病,药石罔效,寻常的杏林医术,对我没用……”
“啊?那怎么办?”苏渐急道,“公务之余我可是遍读医书,颇晓得几个古方的;你现在说寻常医术无效,岂不是让我这个街坊邻居公推的杏林高手,没了用武之地?”
“扑哧……”听见苏渐这话说得有趣,即使穷途末路之际,倒在地上的惑梦女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见她惨白的面容,笑得如同一朵美丽的白莲,苏渐反而悲从中来。
“唉,真是天道不公,世事无情;生得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子,却转眼要香消玉殒,埋骨黄土。”苏渐忍不住悲怆地感慨。
悲叹之时,他蹲下来,离得惑梦更近,想在女子弥留之际,好好送她一程。
近距离看着惑梦苍白而美丽的面庞,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女王陛下,虽然外臣和您刚刚见面,还被您一顿狠揍,回去肯定要找跌打医生买瓶药酒搽;但好歹也是一场缘分,我就在这裏陪您最后一程。”
“所以您有什么定国遗言,就说与我听;我以华夏之民的荣誉保证,一定帮您一字不差地传达。”
“不、不用……”近在咫尺的惑梦女王,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少年。
“怎么,你信不过我?”苏渐急道,“难道你没听说,我东土华夏之民,是最讲信义的吗?”
“不是……”惑梦虚弱地道,“我是说,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抢救?”苏渐一愣道,“你不是说你已经药石罔效,怎么这会儿又说要抢救,怎么救?”
“不用药石。你就可以救我……”说此话时,惑梦看向苏渐的眼神更加古怪莫名。
“啊?不是吧!”苏渐不知道想到什么,脱口叫道,“难道那些坊间游侠小说写的都是真的?那种事……可以用来疗伤?”
说到这裏,他忽然惊恐地大叫起来:“不要啊!我神州华夏之人最重名节,我苏渐更是磊落正直的好男儿,岂能在这荒郊野地行苟且之事?”
刚说到这裏,他忽然一愣,心裏想到,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现在惑梦女王明明命悬一线,自己究竟要不要谨守名节,见死不救?
正愣怔间,刚才好似濒死的妖族女王,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力气,猛地朝他扑过来——相距咫尺之遥,惑梦骤然猛扑,苏渐避之不及,被一骨碌扑倒在地上!
“哎呀!你、你居然用强——”苏渐还没反应过来,才叫得一两声,就被惑梦奋力撕开衣物;“嘶啦嘶啦”的裂帛声中,云荷谷里霎时响起少年凄惨的哀嚎:“我那京城老字号重金置办的衣服哇!”
这句哀嚎余音还未消散,紧接着“啊”的一声,苏渐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其惨烈凄绝的程度,绝不亚于惑梦女王先前痛不欲生的嚎叫。
“你、你怎么咬我?”剧烈的疼痛,反而让苏渐变得有点木然,呆呆看着眼前的女王。
此时天边的月轮,已恢复成正常的光色;于是灿烂如银的月光里,苏渐看到惑梦女王双膝跪地,双肘拄地,腰肢下凹,将本就婀娜妖娆的身姿,拗出一道更惊艳诱人的婉转曲线。
但此时苏渐的注意力,根本没办法停留在女子妖娆的身姿上。他的目光,直愣愣落在惑梦的嘴角——在那里,还有鲜血不停地下坠滴落,景象极为瘆人。
“哇呀!”直到这时,苏渐才猛然反应过来,惊恐叫道,“你、你居然吸我的血!”
喊叫之时,阵阵痛楚从胸口传来,他低头一看,见自己裸|露的胸脯上,正留着两排整齐的牙齿印;猩红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流。
见此情景,苏渐更加惊恐;忽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猛然变得苍白无比,脱口大叫道:“你、你有九尾,是狐妖!啊呀呀,我想起来了,狐狸可是食肉的哇!”
惊呼之时,苏渐一骨碌爬起来,准备转身就跑。
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惑梦的声音:“你错了,我虽是天狐之妖,却不想吃你的肉。”
“哦?”一听不是要吃肉,苏渐有点安下心来,转身看着她道,“原来不吃肉啊,你早说啊,吓了我一跳。”
“嗯。”惑梦点点头道,“我不是想吃你的肉,只是想喝你的血。”
“什么?”苏渐惊叫一声,再次转身就要跑。
“先别急着跑,听我说完。”惑梦女王的声音,这时已经变得清越醇和,再也不像开始那样断续虚弱。
“好,就听你说说,看你要说什么。”这时苏渐也定下了心神,转过身来。
不过聆听之时,苏渐已将血歌剑握在手中,虎视眈眈地看着惑梦。
对他这样不友好的样子,惑梦却是视若无睹。见他不急着走,女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站了起来,看着少年,从容地说道:“你,叫苏渐?”
“咦?”苏渐一愣,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刚才自己说的啊。”惑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刚才你还说,你苏渐是磊落正直的好男儿,不能在荒郊野地行苟且之事来着。”
“呃,还真是我说的啊。”苏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情急嘛,生怕你疯狂之下要用强……”
“说什么胡话!”惑梦女王俏靥微微一红,脱口叱道,“你别说得好像自己是正人君子似的!是谁先前用手摸我那里来着,还那么好的准头?”
“啊,哪里啊?什么准头不准头的?我刚才有用手摸你哪里吗?”急切之间,苏渐已忘了先前失了准头的膻中点穴之事,还表情十分认真地追问。
“还有哪儿?不就是……哼!不说了。”这时候惑梦女王也有点害羞,赶紧正了正神色,肃容说道,“我叫你别走,想喝你的血,没别的意思。你难道没看出来,本王的脸色好多了吗?”
“哦?是吗……咦?还真是的!”明月光中,苏渐看见惑梦的脸庞,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明显不似刚才那样惨白如纸,一股子死人气。而且,经过惑梦一提醒,苏渐还注意到,先前仿佛虚弱得说不出话的女王,这时候语调明显流畅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苏渐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
“对。”惑梦看着他,笑吟吟道,“就是因为你的血。”
“这……”苏渐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勉强笑道,“女王陛下,既然人血能治你的病,那请移玉趾,回城镇去找人放血治病吧。为了保证女王您的安全,外臣我可以护送您出去;等到了谷外找到你的随从属臣,您便可安全无虞地去城镇治病了。”
苏渐殷勤地劝说之时,美丽的妖族女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惑梦却忽然道:“没用的。能缓解我这病的,只有你的血。”
“啥?”苏渐立即跳起来道,“这是啥道理?难道这血还分什么酸甜苦辣、外敷内服?凭什么认定只有我的血能治你的病?”
“很简单,”惑梦泠然说道,“因为你的血,是龙之血。”
“这……我懂了。真是晦气!”苏渐一脸苦笑,郁闷道,“果然就知和龙族沾边没什么好事。”
“你觉得不好吗?”惑梦奇怪地看着他,“我知道龙族对你们做的事,但他们的血脉,号称‘神之血’,你与他们的血脉相近,应该庆幸才是。不说这个了;刚才只是一小口,还不够,本女王要度过今日之劫,还需好几口。”
一听此言,苏渐忙正色说道:“女王陛下,忽然想起来,我今日还有些要紧的事情没做,这就告辞。”说着话他转身便跑。
“呵呵……”看着他落荒而逃,惑梦女王毫无动作,只是呵呵冷笑。
就在苏渐快跑到云荷谷最近的谷口,正庆幸自己逃出生天时,身后却猛然一阵冰冷云雾涌来——这回他可不是“如坠云里雾里”,而是真真切切被云雾裹挟着卷走!
等他反应过来时,便看见云雾散处,近在咫尺的,还是惑梦女王那张灵动冷傲的脸。
“这、这……”苏渐心中发慌,口角嗫嚅,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听惑梦冷笑说道:“苏渐,先前我剧痛缠身之时,便能将你席卷而来;你以为现在本女王已喝了你一大口血,功力还不如刚才么?”
“啊!”苏渐闻言大恼恨道,“晦气!这正是作茧自缚、农夫与蛇!”
“什么茧啊蛇的,”惑梦不耐烦道,“你们人族言语花样就是多。告诉你吧,今日你若不想给我再喝几口血,休想离开这裏!”
听得此言,苏渐心中一惊,想起来这惑梦乃是灵洲之主,从刚才这一番做派来看,绝不是善茬;这种情况下,如不遂她的愿,今日不能离开此地恐怕还是轻的。
想到这裏,他立即换了张笑脸说道:“女王陛下这说的是哪里话?倒好像我苏渐小气似的。不就是几口血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问题!”
“早这样不就行了。”惑梦说着,便探嘴过来。
“等等!”苏渐见状连忙一摆手道,“虽然我答应,但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惑梦停住动作,奇怪地看着他。
“很简单,”苏渐严肃道,“这次女王陛下咬我之前,要先告诉我咬哪里,我好有个心理准备,预先熬着疼;省得像刚才那样,不仅吃个大惊吓,还因为没防备,疼得入骨。”
“扑哧!”惑梦闻言忍不住一笑,带着嘲讽说道,“还以为是什么要求呢,就这个啊。好好好,本女王告诉你,我接下来这一口,要咬你手臂;我需要喝不同部位的血,这手臂之血最为有力,我要借这血恢复气力。”
“好……那来吧。”苏渐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到惑梦嘴前;为了避免先前出其不意的那一咬,苏渐特地圆睁双眼,死死地盯住惑梦那张红艳艳的樱桃小嘴。
“能不能别这么看我?”惑梦欲咬又止,忍不住说道。
“为啥?”苏渐不解道。
“我喝东西时,不习惯别人这么看,很损形象的。”惑梦说道。
“哈?那你爱喝不喝!”苏渐说着话,作势便要放下袖管。
“好好好,我喝,我喝。”面对苏渐这惫懒的作风,惑梦还真没办法,只得“委屈”自己,张开檀口,在苏渐手臂上咬了一口,然后又细啜其血。
这一口之后,惑梦女王作势再要咬时,苏渐连忙又道:“再等等!”
“又怎么了?”惑梦奇怪地看着他。
“要不这一次,我还是背过身去不看吧。”苏渐苦笑道,“也许还是突然咬我比较好。刚才我目不转睛看时,心裏直发毛,简直比你第一次咬时还煎熬。”
“怎么这么多事!”惑梦不耐烦道,“好好好,随你随你。你背过脸去吧。”
“嗯。”苏渐转过脸,故意仰望天上的圆月流云,还暗咬自己的舌头,想用这样的方法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虽然背过脸去,但苏渐还是本能地紧绷着身子,预备着忍受被咬之痛。
只是,出乎他的预想,紧接着他感受到的,不是痛楚,而是自己裸|露的右肩上,忽然有什么温润微湿的小小一片,软软地印了上来。
刚开始时,苏渐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但当他感觉到这片温润之中,还有个更湿热柔软之物舔了舔,蹭了蹭,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哇呀!”他顿时满腔悲愤,想道,“想不到异国他乡,荒郊野外,我竟然被人给调戏了!”
悲愤之际他正要喝止,没想到刚才肩膀上温柔的吻痕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哇咧!”苏渐霎时疼痛难忍,脱口惊呼!
女王的这一口,咬得实在猛烈,再加上苏渐正好分神,就显得更加剧烈难忍,痛得让苏渐一时失神;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惑梦女王已经吸血完毕,放开了他的肩膀。
“咬得这么狠啊!”苏渐慌忙回头瞪着惑梦,气愤叫道,“你、你这哪是天狐族啊,你是狗妖吧?”
“大胆!”惑梦女王神色一变,大声呵斥。
不过不知想到什么,她面色忽然一松,含笑说道:“这样,念你献血有功,本女王就恕你妄议灵洲之王血统之罪。来吧,把你另一边肩膀侧过来,我还要喝。”
“不行!”苏渐断然拒绝,正色说道,“女王陛下你有所不知,我等人族自古以来,便尊奉‘事不过三’之理。”
“什么?事不过三?哪有这样的道理。”惑梦面色不愉地看着他。
“当然啊,我不骗你。”苏渐临危不乱,一本正经道,“道家经典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凡事逢三则吉,再多就不吉利了。”
“好吧……”见少年一脸坚决,妖族之主只好无奈地道,“那就喝这么多吧,唉。”
“呃?”看着惑梦这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苏渐忽然心中一动,愣了片刻便开口问道,“惑梦女王,你真的需要刚才那三大口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