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心情复杂之际,司徒威竟忽然跪了下来,朝萧龙雀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啊?”见此情景,萧龙雀吃了一惊,满心惶恐。
他有心立即上前搀扶,但当他看到老人抬头时脸上的表情时,便心念一转,对司徒威的叩拜,坦然承受。
当司徒威起身后,他就如回光返照一样,面放红光,在府中往来奔走,大声喝令调度,让麾下精锐死士凶猛抵抗,保护萧龙雀突围。
即使到此时,萧龙雀依然心有不忍。
他带着司徒莲,靠近司徒威,朝他说,不如一起走。
听他此言,司徒威竟是勃然大怒,在漫天火光中大吼道:“龙雀!不要妇人之仁!你很明白,今日我已不可能幸免,我跟你们在一起,徒然连累你们!”
“好!您保重!”萧龙雀也是决断之人,听闻此言,再无迟疑,转过身朝司徒莲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护衞着她朝府外冲杀而去。
“莲儿……”目送萧龙雀拼死护衞司徒莲的身影,一代权相,便在心中默默想道,“莲儿啊,我的莲儿,这是爹爹在世上,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想到这裏,他看到高元博那些党羽官员,也想趁着众死士泼命掩护萧龙雀二人突围的机会,一起跑出去。
一见这情景,刚才慈祥无比的老宰相,脸上神色却蓦然变得凶狠无比。
他一挥手,那些最亲信的死士家臣会意,立即挥刀砍向那些想蹭萧龙雀突围机会的官员党羽。
被这一番乱砍,高元博等人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到了这地步,他们也没必要留任何情面。如猪狗般被砍杀驱赶时,他们破口大骂司徒威残忍冷血。
听着他们的叫骂,司徒威却置若罔闻。
跃动的火光中,他面如寒铁,竟是在一片咒骂声中放声大笑,大吼道:“哈哈!尔等鼠辈!往日谄媚依附我,得利丰巨,今日老夫只不过是收点利息而已!”
就在宰相府中上演悲欢离合之时,府外往来指挥的苏渐,忽然看见从朱雀大街的两头,不断涌来许多民众百姓。
华夏老百姓爱看热闹的习惯,自古就有一直未变。
时值深夜,宰相府这一带打成热窑一样,远近的京华城老百姓,居然呼朋唤友、扶老携幼地前来围观。
作为曾经在街坊中当值的玄武衞,苏渐看到这情景,真是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之余,他也满心警惕。
要知道此时正是多事之秋,那老宰相又经营多年,谁知道这些涌来的人群中,是否有心怀恶意之徒?
藉着火光和月光,他已经看到,不少老百姓手里,正拿着棍棒菜刀。
见此情形,苏渐不敢怠慢,满面凝重,立即纵马如风,运上灵力,在长街上往来大叫道:“各位父老亲邻,今夜我苏渐奉圣上谕旨亲命,捉拿奸相恶贼司徒威。现已查明,当日大忠臣澹台兴老大人,正是司徒威指使人杀害的!”
如此纷乱时刻,苏渐头脑清醒得很,根本不去多扯那些说来话长的叛国之事,而是立即点明澹台兴遇害一案。
天子脚下的京华老百姓,也不是白当的。
苏渐这么一说,人群稍一纷乱之际,便有汉子扯直了嗓子高叫道:“孤胆屠龙苏英雄,您请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老百姓起床跑来看,只是想看看这个奸相恶贼的下场!”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附和之声,都在叫道:“对对对!苏大人不用担心有民变,我们都是忠臣义民!”
乱哄哄的“表白”中,还有个老妇人尖叫道:“苏大人啊,您放心,要是奸臣跑到老娘这裏,老娘说不得拿牙咬,拿指甲掐,总叫他跑不得!”
“哈哈哈!”饶是苏渐一腔凝重,听得此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位大婶,若要等到您操劳,不说皇上要怪罪我,连大统领也要扣我薪资饷银啦!”
围观民众闻言齐声大笑。
大笑声中,也有人叫道:“二狗子他奶奶,瞧您这嘴瘪的,还有牙齿咬吗?”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值此之时,围府的官兵已近半攻入宰相府,眼看着司徒威一党,大势已去。
大势如此,但司徒威喝令精锐死士家臣重点配合萧龙雀突围,还是起了作用。
更何况,萧龙雀身怀“赤焰雄狮”星流术,手中一柄焚天戟,也使得出神入化,即使面对重重包围,想护一个人突围而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于是,当宰相府几近全部陷落之时,萧龙雀护衞着司徒莲,侥幸冲出了重围,逃出了生天。
清凉的夜色里,在确认脱逃的那一刻,萧龙雀回头望了一眼宰相府,却看见白发苍苍的司徒威,站在汹涌如潮的烈火场中,放声大笑,然后转眼被炽热的火海吞灭。
看到这一幕,萧龙雀想哭,但又忍住。
司徒莲也想转头,看一看是怎么回事,却被萧龙雀挡住。
又冲出了五六条街,远离了苏渐统领的大军,萧龙雀认为暂时能保安全,便想停下来喘一口气。
没想到,恰在这时,前面的街道拐角处,忽然涌出一群百姓,手拿着锄头菜刀,挥舞呐喊着朝他俩冲来。
见只是百姓居民,萧龙雀不想动手,便将焚天戟靠在一旁墙上,拱手大叫道:“诸位街坊义民,在下只是一时遭苏贼陷害,万望给一条生路,日后申冤洗罪,再来酬谢诸位。”
“哇呀!”众人一听,全都怒声喝骂道,“好个奸贼,还敢诽谤我们苏英雄?”
说话间,便已是菜刀锄头齐飞,纷纷朝萧龙雀这边杀来!
听得众人如此叫骂,萧龙雀顿时黯然。
神沮气丧之际,他竟不复方才冲杀突围时的发狠凶猛。
杀光眼前百姓,只是举手间事,但锄头菜刀纷纷砍落之际,他只是默默地拿过焚天戟,勉强招架,冒着纷落的菜刀锄头,护着司徒莲拼命通过。
萧龙雀脱逃,也早在苏渐等人意料之中。
事实上都不用他安排,先前轩辕鸿便在五福楼中耳提面命,告诉苏渐,一旦萧龙雀脱逃,将由轩辕承天亲自出击。
无论轩辕鸿还是苏渐,都有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便是哪怕今晚行动再是迅猛如雷、缜密如绵,也完全困不住萧龙雀这样的人物。
要降服萧龙雀,苏渐不行,轩辕鸿也不适合,最适合的那个人,只能是武力和智谋都死死压萧龙雀一头的轩辕承天。
京华四杰的排名,可不是随便排的!
于是,当属下传报说萧龙雀走脱了后,苏渐便立即命人告知轩辕承天,让他马上追击。
这一夜对萧龙雀来说,十分狼狈,正是前有险阻,后有追兵,身边还带着个柔弱女子,比之以往来去如风的日子,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不理解,但萧龙雀坚决听从岳父的遗命,决意往亚飒魔匪军的方向而行。
他对亚飒军位于何方这种机密,自然一清二楚。
他知道,亚飒军已穿越了万花国,一路狼奔豕突,虽然几番迂回,但行军目标明显是往神木国而去。
一看这目的地,萧龙雀顿时便明白了,亚飒是想将部属带往神木、云山、龙境交界的三不管地带,这样一来可略作喘息,二来可从那里的混血者聚居地补充兵员。
弄清楚这一点,萧龙雀便明白自己要带着司徒莲前往何处。
现在,如果他从华夏国出发,想去神木国,最近的道路,是从京华城直接往南,穿越云山国之后,再往东南方向而行,便可以到神木国和龙境的交界。
虽然这样最简便,但萧龙雀知道,自己的逃亡之路绝不能这么走。
且不说这一路上各种城池关隘无数,就连原本属于司徒威势力范围的红焰晶海,在苏渐大闹了一场之后,无论晶海行营还是当地的红晶族土着,都完全站在了司徒威一方的对立面,成了拥护苏渐和玄武衞的铁杆。
所以,不用多想,萧龙雀就选了一条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路径:他要先往东走,过青芝原,穿残月峡,进入现在大部由龙族控制的泪原,然后沿着风暴之墙的走向折向南方,往神木国边境而行。
如此迤逦转折而行,尤其要经过龙族的控制地,可谓九死一生。
但类似“富贵险中求”,看似要面对龙族的可怕威胁,但同时,也能摈绝华夏国势力的影响。
决定之后,萧龙雀带着司徒莲,在京华城中拐了几个弯子,从东城一座侧城门冲门而出,夺了一匹战马,往青芝原的方向急行。
萧龙雀的动向,立即被轩辕承天得知。
作为“怒雷神剑”
“光明战神”的轩辕承天,当即点齐麾下青龙军精锐亲兵,一人二马,朝萧龙雀逃逸的方向急追。
虽说轩辕承天的武功和法技都在萧龙雀之上,但在过往的岁月里,萧龙雀帮司徒威在黑暗中做过许多阴损之事,因此萧龙雀隐匿逃亡的水准,还在轩辕承天蹑踪追击的本领之上。
于是这两方一个逃,一个追,斗转星移,不久便东方大白。
日月经天,转眼又到了第二天晚上,萧龙雀二人,还没有被轩辕承天追上。
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跑出青芝原,再往前赶一赶,一两个时辰后,便能到残月峡。
到了残月峡,如果一路顺利,萧龙雀二人便能进入泪原,彻底甩开华夏国的追兵。
到了这地步,萧龙雀虽然疲惫不堪,但依然愿意再拼一拼,索性跑到残月峡。
只是他有心如此,那个娇生惯养的宰相爱女,却早已东倒西歪,连马都坐不稳了。
即使不看司徒莲的窘状,就看二人胯|下这匹马,也早就口吐白沫,腿脚软塌,要再跑下去,很可能暴毙而死。
眼见如此,萧龙雀一声叹息,回望来路的烟尘,也只得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暂时歇下。
人能住店,那马身上可是有隶属京华巡城军的战马坐骑标志。如此敏感时刻,萧龙雀断不敢把马大剌剌地交给店小二喂养。
于是进店之前,他先将战马拴在附近一处小树林中,等二人安顿下来之后,他便偷偷地出门,到小树林给马喂上水草饲料。
住上客栈,萧龙雀和司徒莲,只能说身体上稍稍放松,精神上依然惊魂不定。
惶恐之际,萧龙雀也跟司徒莲忏悔道:“莲儿,方才青芝原一路赶来,到处残垣断壁,民生凋敝,都拜上回人龙大战之赐。”
“由此想来,我等投降龙国的意图,实不可为,两族两国间已结血海深仇,绝非‘投诚’二字能够解决。”
“嗯。”司徒莲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温柔地回道,“萧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依莲儿看,那龙国确实投不得。”
“嗯,”萧龙雀也点点头,看着窗外的月色,若有所思道,“所以岳父大人高见,让我二人去投亚飒,倒应了‘患难之时见真章’这句话,这么多年联络下来,恐怕岳父大人也知道,龙族是靠不住的。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也累了,莲妹早些——”
“休息”二字还没说出,萧龙雀二人便猛听得客栈外一阵人喧马嘶,然后便是一个洪亮清越的声音叫道,“店家,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住店?”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萧龙雀还没来得及听完,便一拉司徒莲,带着她如同春燕投林一样,从房间后窗翩然穿过,扑通一声跳落在店后的泥地上。
刚一着地,根本来不及细看,萧龙雀便拉着司徒莲没命地往前奔跑。
几乎在他们跑出客栈后门的前后脚,门前那批军士便一阵大哗,朝这边轰然冲来。
萧龙雀不敢松懈,几乎拼尽一身所有绝学,快步如飞地拉着司徒莲,朝前面那座黑沉沉的村庄跑去。
和之前一路上看到的景象类似,萧龙雀慌不择路选择的这座村庄,也十分荒僻,几乎半个村子都没有人。
萧龙雀根本来不及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耳听着身后的追兵脚步越来越近,几乎快到跟前,他情急之下抓住司徒莲,钻进了路旁那座破旧的小土屋里。
也真是慌不择路了。等萧龙雀和司徒莲钻进屋子,才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猪圈。
虽然这猪圈现在已经不再养猪,但那种多年猪粪沉积的气味,酸臭刺鼻,让人十分难耐。
心高气傲的神戟将、养尊处优的宰相小姐,何时到过这种地方?
但今时今日,他们钻进这破败腥臭的猪圈里,却一时觉得这裏无比的温暖安全。
外面的追兵,越走越近。
过了一时,虽然听得脚步略有远去,但时近时远,显然华夏追兵还在这座荒村中盘桓,四处仔细搜查。
听得如此,萧龙雀心如死灰。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
大不了冲出去拼杀一番,力战而死。
但现在不一样,他还带着恩人拜托的家族唯一骨血。
于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惶惶不可终日”。
听着屋外时远时近的脚步声,萧龙雀心潮起伏。
当判断出追兵一时难以离去时,他忽然开口,低低地对身畔人儿说道:“莲妹,有件事,再不说,便来不及。”
“你说。”女子轻轻地应道。
“我要娶你。但很抱歉,现在没能力给你一个体面气派的婚礼。我想问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