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撒菩勒伯的眼里,魔界魔族邪恶、残忍、悖乱,无论怎么对待他们都不为过,但光暗圣龙皇达纳瑞姆,当年却只是将他们封印,实在过于仁慈。
对自己这位兄长和君主,撒菩勒伯别的方面没有意见,就是在对魔界魔族的处理上,他从一开始便极为不满。
为了“拨乱反正”,这两百多年来,撒菩勒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毁灭魔界而努力。
为了毁灭魔界这个信念,他不惜顶着背叛、犯上的心理压力,巧妙布局,用极为隐匿的方式,让圣龙皇从来不否定他的建议,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傀儡。
这样的努力极为成功,甚至当撒菩勒伯发现月歌公主成为自己计划最大的阻碍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这种布局,让圣龙皇亲手封印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对亲生女儿都这样,那对撒菩勒伯为毁灭魔族所做的其他任何努力,圣龙皇都不会有任何意见。不知不觉中撒菩勒伯畅通无阻,而且权势越来越大。
可以说,现在在龙境之中,可能有新生代的龙族之人不知道圣龙皇,但不可能有人不知道龙族摄政王撒菩勒伯。
所以,撒菩勒伯毁灭魔界的计划,极为顺畅地进行着。
如果说有什么意外,那便是在夺取法阵关键所需的白骨圣杯时,自己的亲妹妹雪冽迩,竟然被一个人族的无名小卒打伤,差点功败垂成。
当然,苏渐现在在人族王国中,也有了一定的名声;但撒菩勒伯是站在整个世界生灵顶端的王者,别说苏渐了,连那些人族的王侯将相,在他眼里也都是无名小卒。
从人族的角度,如果自私点讲,撒菩勒伯和龙族想毁灭魔界,那就毁灭吧,反正历史上魔族也不是什么好鸟,整个上古的黑暗时代,就是由毁灭公序良俗的恶魔之族造成的。
但问题是,撒菩勒伯想毁灭魔界,需要用血祭大阵,而血祭大阵要用人族的千万生灵为引!
也就是说,很可能在撒菩勒伯达到彻底毁灭魔界的目标之前,人族便已经先灭绝了。
用狂禅曾跟蟠泽透露的话来说,撒菩勒伯筹划的“恸天灭地血祭大阵”,需要以千万血肉精魂为薪柴,以万里天地山河为炉鼎,由光暗双杯启动,之后爆发出浩瀚无边的决死之力,向魔界射出净化之光,彻底毁灭魔族世代所居的湮灭地带。
从这个角度来说,巫龙之王撒菩勒伯,自始至终就没把人族的生死考虑在内。
在他眼中,人族就如同龙族蓄养的猪狗类家畜,想要拿来牺牲时,便直接拿来。
从这一点意义上讲,被撒菩勒伯痛恨的魔族,地位反而比人族要高太多。
事实上,就如狂禅之前跟蟠泽所说,在强大的龙族眼里,还真没有攻不破的要塞城墙;就算攻不下,绕道海上而行,二百多年前仆后继,也总能将苟延残喘的人族征服。
在这种情况下,留着人族不灭,正是因为撒菩勒伯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族为棋子,要在龙族有限度的逼迫下,让人族优胜劣汰,代代改善更迭,最后得到符合“恸天灭地血祭大阵”条件的人。
如果让苏渐和其他人族众人知道了撒菩勒伯所有计划的细节,绝对会惊出一身冷汗。
那时候他们便会发觉,人类历史上所有奸贼佞臣,无论再凶残、狂妄、狡诈,把他们所有的坏心思加在一块儿,也不及撒菩勒伯的分毫……
现在,天雪城虽然已经大部分陷落,但这座北方的王城毕竟占地广大,不少没来得及撤出去的天雪军精锐,仍借助着熟悉的地形,在暗中抵抗。
不过对于撒菩勒伯来说,能不能完全占据天雪城,已经不重要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不影响他的法阵。
原本天雪皇宫中便有观星台,当撒菩勒伯到来后,这座高台被改造、增高,现在已经高耸入云,成为龙族巫师们作法的核心祭台。
数百名巫师,在撒菩勒伯的带领下,层层站立在环绕高台四周的阶梯上;那些法力最强大的巫师,则站在祭台顶上。
白骨和幽冥二圣杯,此时正悬浮在祭台顶上,相互缭绕旋转,昼夜不停。
云蒸雾绕中,身穿紫衣黑袍的龙族巫师们一起施法,以圣杯为中心,散发出螺旋状的耀眼红光,红光越扩越大,最终将整座天雪城都笼罩在内。
此时的天雪城上空,仿佛罩了一只硕大无朋的光幕罩子,上面流动着无数神秘而繁复的精致徽纹。
随着法阵光辉的旋转,天雪城四周的荒野和冰原,逐渐发生异变。
亘古不化的雪丘冰原开始融化,炽热奔流的地底岩浆开始升腾。
在法阵启动的第八天下午,在持续了半天的可怕巨响之后,整个天雪城的周边方圆二三十里之内,都陷落成血色的大湖!
血湖之中,迷雾缭绕,瘴气蒸腾,水底时有神秘黑影掠过,十分可怖。
到这时,天雪城已经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当周边陷落成血湖,“恸天灭地血祭大阵”开始日夜向天空抛洒色泽诡秘的血色光辉,犹如极光染血,直冲霄汉。
亘古罕见的强力法阵,似乎已经改变了这方天地;从那以后,即使在丽日晴空的日子,这片血光笼罩的区域,也都是阴霾密布,有如黑夜。
流转的血色光辉,到了入夜之时,颜色还会发生异变,转换成幽暗的蓝紫之色。
这样的色泽,阴沉恐怖,总让人想起传说中的九幽炼狱。
已成孤岛的天雪城,这时候到处充斥着龙兵龙将以及龙族术士,看起来倒好像这裏不是人族的疆土,而是龙族的领地。
到这时,残存的天雪守军,和曾经敌对的幽州国雪杀组,前嫌尽弃,一起在暗中组织抵抗,偷袭龙族人马,并解救和护送滞留城中的重要人物。
作为同族,这些残存之军,看着那些老百姓不断哀号死去,有心解救,但也有心无力。
现在城外的血湖越陷越大,残留的出路越来越少,并且残存的人族军队本身人数也少,确实没办法护送普通民众出城,只能优先输送那些王公大臣,以及名士大儒。
虽然常说众生平等,但现实终究无奈,乱世之中,尤其如此。
乱世之劫难,如一辆狂奔的马车,一旦冲来,最先被碾在滚滚车轮底下的,还是那些普通百姓。
最鲜明的例子,便是这一次,最先从天雪城中脱逃的,还是以雷烈心为首的整个天雪皇族。
当残存的人族力量还在忙着自救出逃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血祭大阵启动后第十二天,日夜向天空抛洒的血色之光,忽然好像具备了某种节奏,一吞一吐,一弱一强,一低一高,并且还伴随着“呼呼”的声音,倒好似有人在呼吸喘气。
这样的变化极为惊悚,但更惊悚的是,随着血光的吞吐,周围方圆百里内的民众,身体开始产生异变。
他们变得狂乱,不是胡言呓语,便是手舞足蹈,无法自控。
无论症状如何,他们最终都是:神气恹恹,卧床不起,眼睁睁地等死。
刚开始时,还有人请大夫来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等王国的术士闻讯赶来后,一望便知,这些人并非身染怪病,而是代表三魂六魄的魂气,正在被不断地抽离。
看清症状,人族术士们也试图努力对抗这股邪恶力量,但最终却发现只是徒劳。
他们唯一的成果便是确定了导致这样可怕异变的根源——那座王城中日夜吐息的冲霄血光。
而这令人魂飞魄散的范围,还在逐渐扩大。
情势,越来越危急。
到了法阵启动之后第二十天,巫龙之王撒菩勒伯为了加速血祭大阵的进程,更是亲自上场,幻化出巨大的幽幻龙影,笼罩在整个天雪城的上空,加重加深冲天的血光。
撒菩勒伯亲自作法之时,雪冽迩和狂禅,正站在观星祭台之下。
无论是撒菩勒伯的亲妹,还是他的亲信,看着弥漫苍穹的幽沉雄大巨影时,眼神都十分迷醉。
看了一时,拥有冰火双瞳的狂禅,忽然忍不住开口,由衷说道:“雪冽迩,依我看,龙之帝国的帝座,就该由你的兄长来坐。”
“呵,”雪冽迩闻言一声轻笑,“狂禅,你跟了我哥哥这么多年,却还不知道他的心意。你太小看他了。”
“小看他了?不敢。但你此言是何意?”狂禅不解其意,转过脸来看着她。
血色光辉的映照中,狂禅看见,拥有奇异之美的巫龙王之妹,脸上正泛着一种特殊的神采。
“是的,你小看他了。”雪冽迩轻轻地道,“我哥哥的志向,岂止是区区一个王位?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真正胸怀天下之人。”
“那魔族邪恶,魔界秽乱,人人不以为意,只有我哥哥,毕生以毁灭魔界魔族为己任。你说,这等大义目标,何等雄伟?岂止是区区一个王座可以相比的?”
“是,是。”听得女子之言,桀骜不驯的龙魔混血者,也禁不住低下巨大的头颅,心悦诚服道,“贵兄妹志向远大,绝非狂禅可及。”
两人这番交谈之后,又开始专注地看着撒菩勒伯施法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雪冽迩先打破了平静,用一种痴迷的语气说道:“狂禅,你不觉得,这净世之光很美吗?”
“美?”狂禅一愣,摇了摇头,“我可不觉得美。这可是灭世灭族之光,凶怖可怕,怎么会美呢?”
“唉,所以说你不懂得欣赏。”雪冽迩摇了摇头,“你不觉得,毁灭才是最高境界的美吗?”
“你看,当血祭大阵吸收了足够的魂气,积蓄了足够的能量,再加上关键枢纽的启动,光暗双杯相克相生的力量就会被彻底激发。”
“到那时,净化之日到来,血祭大阵会喷洒物质与精魂双重交缠的强大光柱。净世之光真正成形后,将穿云破雾射向北方魔界,引动魔界地底的火山熔浆来配合净世之光,将魔族生存的混乱界域彻底炸裂。”
“与此同时,作为净世之光能量之源的人族,全都会失魂落魄地死去;到那时,反噬之力也会将天雪国方圆数万里之地,也就是整个人族的疆域,全都变成火海炼狱——你想,那情景,难道不美吗?”
摇曳的血色光影中,巫龙王之妹描绘这般图景时,脸上正泛着兴奋狂热的红光。
要说巫龙执政官狂禅也是个极其狂妄凶狠的角色,但此时听了雪冽迩的这番话,那戴着“暴风之戒”的大手,也忍不住不停地颤抖。
“太邪恶了,太邪恶了……”狂禅不仅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看着神采飞扬的妖丽女子,狂禅心中转念道:“唉,有一件事,我狂禅做得果然没错。雪冽迩啊,虽然你哥哥位高权重,好几次都暗中撮合你和我,好在我坚持装糊涂。”
“现在看,这么做,果然没错。我还是只喜欢冰龙之王厄古烈的侄女。你看看人家,虽然法力智谋和你一样天赋绝伦,却比你温柔善良得多。”
“嗯,也好久没看到她了,过些天,我便趁回国押运粮草晶石的机会,顺道去冰龙国一趟。沧雪,你别急,再过些天,我俩就能见面了!”
狂禅浮想联翩之际,雪冽迩看到他有些恍惚的神态,便误解了他的心情。
雪冽迩笑道:“怎么?勇猛无双的巫龙执政官,也会可怜人族?哈哈!别可怜他们了,这般孱弱落后的种族,能够参与我族伟大的计划,用整个种族的生命完成毁灭邪恶魔族的使命,也算是他们无上的荣耀了!”
“这些孱弱的虫子,以前浑浑噩噩数千年,正因我族现在给了他们这次伟大的机会,他们才能认识到自己种族诞生的终极意义啊——我兄长,就是这么说的。”
说到最后,雪冽迩补充般说了一句。
对于她这一观点,狂禅倒是完全赞同,点头称是。
不过,在观星祭台下达成一致的这两位龙族高位者,却忘了一件事——他们这么做,和他们眼中残忍嗜杀的邪恶魔族,又有什么区别?
在如此天地为之变色的惊天大灾劫中,苏渐成为极少数目睹全过程的华夏人。
这种目睹,并非在外围随大流旁观,而是真正深入到血祭大阵的核心地带。
任凭龙族之人如何警惕,他们也根本想不到,滔天巨变之前,血光耀映之中,人人都在惊恐外逃之际,居然还有人胆大包天地往城中央而行,直至血祭大阵核心地带的观星祭台之下,才停止。
这人正是苏渐。
在血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他小心地潜伏,将无名山庄和玄武衞训练的技能发挥到极致。
此时,他不仅半点动静也无,几乎连呼吸也都停止:和平时不同,现在二三十次呼吸的时间,他才轻轻地一吸一呼。
这时候,雪冽迩和狂禅,正站在离他不到三十步距离的地方,根本就没想到,如此近的地方,竟然还有人族之人静静地潜伏着。
他二人的话,苏渐听得一清二楚。
更是心惊肉跳。
但他依旧强行压制住加速的心跳,保持着超越极限的安静。
两位龙族的上位者,一番对谈后,暂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一齐仰脸,带着骄傲而兴奋的神情,仰望着冲天的血光。
过了一阵,狂禅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转脸看向雪冽迩道:“雪冽迩,你刚才说,血祭大阵吸收了足够的魂气后,还需要关键枢纽的启动,才能彻底启动光暗双杯的力量,形成真正的净世之光——这‘关键枢纽的启动’,是什么啊?怎么我从来没听摄政王大人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雪冽迩抿嘴一笑,骄傲得意地说道,“‘恸天灭地血祭大阵’,简直是这世间最奇妙、最强大的事物。”
“狂禅,你想想,能用一族之精魂,去毁灭一族之世界,这法阵岂是平凡简单之物?可以说,它已超脱这个世间,如同鸿蒙宇宙造物主的毁灭之锤。”
“所以,如此美妙之物,要完整运转,必定艰难繁复,否则这世界早就毁灭不知多少遍了。”
“所以,‘恸天灭地血祭大阵’,还需要关键枢纽的启动。哥哥说,中枢之锁已备,就等那把钥匙前来配对。”
“这、这,真是神奇。”狂禅啧啧称奇。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疑虑地问道:“那把钥匙,不在摄政王大人的手中吗?”
“在,又不在。”雪冽迩笑答道。
“什么?什么在又不在?到底是什么?”狂禅一脸迷惑,已经被雪冽迩说糊涂了。
“你想知道吗?”雪冽迩看着龙魔混血者。
“想!”狂禅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我告诉你,”雪冽迩神秘一笑,“那钥匙,是‘宿命’。”
“宿命?这、这……”得到答案的巫龙执政官,反而变得更加糊涂了。
“能再说具体一点吗?”狂禅渴望地看着雪冽迩。
“可以啊,”雪冽迩道,“它是一种可能,却已经注定。看,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