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怎么了？”苏渐有些惊愕地问道，“他叫亚飒，已是魔匪军的头目。怎么回事？你怎么忽然提到他？”

“原来他就是你们那边的反叛军首领啊。”沧雪若有所思道，“如果知道是这样，就不用急着回来告诉你了。我原本还以为，那个人，是你的好朋友呢。”

“好朋友……算是吧，至少曾经是。”苏渐不置可否地问道，“他有什么事？”

“看来你还是担心他啊。你知道吗？他出事了。”沧雪说道。

“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苏渐急问道。

“嗯，听我说。”沧雪道，“就在前天，守衞我国北方冰潮岛的守衞来报告说，有手持永寂之刃的灰发年轻男子，应该是在雪牙圣殿入口处的星潮廊庭，被冰雪妖魔追赶，结果不小心陷入‘冰光之漩’，被围困其中，出不来了。”

“啊？”苏渐一惊，思忖片刻便问道，“如果久困其中，会如何？”

“若长时间不能脱困，轻则身中寒毒，神志错乱，重则冰冻碎裂而死。”沧雪答道。

听得此言，苏渐身躯微微一震，但一时并没再说什么。

亚飒被困在冰光之漩中，已经有三四天了。

如果说只是无处不在的冰寒之气，那倒还没什么。现在亚飒已经拥有了黑暗国师赋予的高等天魔之气，对付一般的冰寒之力，根本不算什么。

但正如“冰光之漩”的名称，这裏的冰寒之气中，竟好像还附有某种巫术。

随着冰寒之力的环绕奔流，亚飒不仅身躯被搅动得随波逐流，那心神精魂，也好似渐趋混乱。

察觉出这样的苗头，亚飒悚然而惊，极力压制。

但即使如此，有好几次，亚飒整个人都好像进入和醉酒相反的状态，身体仍受控制，但精神却兴奋奔溢，难以自控。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受自控的次数越来越多。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裏了吗？”亚飒不甘心地想。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

当最严重的一次神魂错乱到来时，亚飒真的觉得自己的魂灵就要飘出身躯去，自己想抓都抓不住。

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往日混世大魔王一样的混血少年，也难免陷入了惊恐。

而这时，他还发现了一件怪事：面临真切的死亡威胁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既不是黑暗国师这样的精神导师和强大靠山，也不是沈克敌、萧龙雀这样的左膀右臂，更不是慕容雨蝶那样半路掳来的替代品。

缭乱的冰光寒气里，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苏渐。

不仅想到了他，当死亡来临时，他仿佛还在缭绕的寒冰光影中，看到了那张英俊亲切的脸。

第一次看到这张脸时，他惊喜地叫起来，甚至用残存的力气，驱动自己在冰寒旋流中极力向前，朝冰光中浮现的苏渐拼命游去。

但很遗憾，当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近前，伸手想要去拉苏渐的手臂时，却发现，自己一下子抓了个空。

“原来，这只是自己神志错乱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幻影破灭，亚飒心如死灰。

当他第二次看到苏渐的身影在冰光中浮现时，他已没了丝毫的心气。

见他没有动作，那冰光中的苏渐幻影，却还朝他这边飘摇而来。

当苏渐的幻影飘到近前，还探手朝他伸来时，亚飒依然无动于衷。

“亚飒！快抓住我。”熟悉的声音，有些焦急，仿佛正从邈远的天顶传来。

“唉。”亚飒叹息一声，哀伤地想道，“神志错乱，越来越严重了。”

“怎么回事？”茫然中，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继续说道，“难道没救了？唉，还是捞出来，好歹落个全尸。”

“嗯？”听到这声音，亚飒有些惊讶，心想道，“怎么？真的快死了吗？自己的幻听越来越严重了。”

正想到这裏时，他已经快冻僵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如一个溺水者，被轻飘飘地拉起，迅速地漂移。

当亚飒彻底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块平整的草坪上。

睁眼仰望之时，他先看到旁边巍峨的宫殿，紧接着一张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苏渐！”他惊叫起来，“真的是你！”

“是我。”苏渐板着脸道，“要不是想审问清楚你为何来此，刚才本官就已经将你就地正法！”

“是吗……”亚飒仔细地观察着苏渐的表情，觉得这位昔日的大哥，还真的说得出，做得到。

真的，可能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像亚飒这样了解苏渐。他既是苏渐曾经的密友，又是后来的对手。

也只有这样亦敌亦友的关系，才让他比任何人，对苏渐的研究都要透彻。

亚飒知道，在大义面前，苏渐完全干得出这样的事：上一刻笑脸相对，下一刻就痛下杀手。

正因如此了解，已经有“大魔王”恶名的混血少年，面对苏渐并不算重的话，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苏渐，”亚飒急声道，“你要相信我，我来这裏，是为了拯救整个人族！”

“哦？”苏渐盯着他，“我知道你最近做的一些事，果然并未彻底泯灭良心。好，我听你说，为什么说来这裏是为了拯救我族？”

“是这样——”接下来，亚飒就把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苏渐。

“原来，你来这裏，是为了解救恶魔女王的肉身。”苏渐口里说着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魅帝姒那妖艳无比的魂魄幻影。

想到这个魔界之主，苏渐心中忽然生出些古怪的感觉。

“世事还真是奇妙，”他想道，“自己误打误撞，解除了魅帝姒魂魄的封印，现在自己曾经的好兄弟，想要解救她被镇压的肉身。”

想到这裏时，他又想了想亚飒刚才的话，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现在人族陷入巫龙之王带来的灭顶危机，要将人族从危难中解救出来，还真需要重新武装的魔族，才能与之匹敌。

先前的冰龙国，只能算迟缓片刻压力；在强敌环伺之中，他们能够自保，都已经谢天谢地。

苏渐甚至有些悲观地认为，都不需要连绵的战火，只要近年行事中庸的圣龙皇忽然奋起，发一道意志坚定、语气激烈的讨伐檄文，冰龙之王厄古烈，就可能会乖乖地自解武装，前去圣龙城请罪。

苏渐心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是不靠谱的；但如果只剩下依靠别人的选择，显然选择重新强大的魔族，要比冰龙族可靠得多。

毕竟，魔族作为曾和龙族抗衡一时的种族，拥有人族和单个龙族不可匹敌的力量。

同样，他们对在神州耀武扬威的龙族，有着比人族更加强烈的仇恨——毕竟龙族把他们封印镇压了三百多年！

几乎不用想，一旦魔族破除封印，重新武装，将对龙族造成山呼海啸的破坏。

而现在，他听亚飒说，能让魔族重新崛起的钥匙，就是在前面雪牙圣殿中冰封的魅帝姒肉身。

相不相信亚飒的话？

其实现在摆在苏渐面前的抉择，极其重大。

但他也是果决之人，几乎没多想便判定，亚飒此举若能成功，一定有助于解决人族已经迫在眉睫的灭绝危机。

至于那之后怎样，谁也不知道。先活命吧。

这时候，无论是黑暗国师和亚飒，还是苏渐等人，已经部分了解了撒菩勒伯的用意——这个号称“龙族双雄”之一的一代枭雄，竟然异想天开，想要牺牲绝大部分人族，来彻底毁灭整个魔界！

“必须阻止这个疯子！”

“好，我支持你。”下定决心的苏渐，脸上露出了招牌般的明亮笑容，朝亚飒伸出手去。

亚飒本以为曾经的兄弟，要和自己击掌结盟，没想到自己的手刚伸到一半，却见苏渐手掌半途打横挥去，转眼一道鲜绿色的晶莹光华细碎播撒，如一道春雨般笼罩在自己身上。

转眼间，亚飒觉得整个躯体如释重负。

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刚才，身体里一直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绑缚，直等到苏渐确认结盟后，才真正出手将其消除。

想通这一点，亚飒表面不动声色，心裏却有点后怕。

他暗中叹道：“唉，我这位大哥，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来救我，分明是听说了我带着混血军在帮助王国联盟作战。但即使如此，在刚才救人之余，还不忘暗中下个圈套。唉，这谨慎劲儿，连我也望尘莫及啊。”

想到这裏，亚飒不禁有些腹诽；不过埋怨归埋怨，见苏渐露出这一手，亚飒也把自己的机灵劲儿，往回收了收。

曾经的兄弟再次相见，和上回万花国中的相逢，感觉自然不同。

那时亚飒还是满手鲜血的大魔头，苏渐则是奉命刺杀的玄武衞。但现在天雪城陷落、血祭大阵升起，在如此大劫面前，许多事情已截然不同。

一路反叛的亚飒，现在已暂息兵锋，暗中与朝廷结盟。

时移世易，苏渐对过往的恩怨，自然也不会太纠结。

关系相对缓和之际，亚飒再次对苏渐袒露了招揽之意，并且他明言，只要苏渐愿意来，他亚飒甘愿退居副手，以苏渐为王，未来共建大同乐土、光明之国。

很自然，苏渐再次断然拒绝。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亚飒急了，忍不住质问道：“苏渐！你我相知这么久，你有什么放不下的？难得你一身文武双全，难道甘愿一辈子就当朝廷的鹰犬？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活着？”苏渐闻言，没有答话，一时若有所思。

停了片刻，他才道：“亚飒，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所以你才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亚飒气冲冲问道。

“很简单，我活着，为挚友，为家国。”苏渐道。

“为家国，我苏渐始终未忘反攻龙族、夺回家园。这是我的使命。就这一点，我就不能加入你，因为只有华夏人族诸国联合起来，才有可能实现光复的目标。”

“为挚友，不说为冰梵、雪穹、唐求、玉妃、小眉，就是你，难道你以为，就算你最倒行逆施的那段日子，我会真正忘记曾有你这个兄弟？”

“只是那时，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家国万民，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杀了你。”

“还有一个挚友——唔，可能不能算挚友，应算恋人。”

“恋人？”亚飒大奇，脱口道，“怎么从没听你说过有恋人？雪穹？还是小眉？不过外人可能觉得她们二人是，可我知道，你说的一定不是她们。”

“对。”苏渐点点头道，“不是她们。我说的恋人，正是对面龙国的月歌公主！”

“什么？”亚飒一脸骇然。

“是的。”苏渐平静道，“恶龙帝国的公主，就是我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她不仅是我的恋人，还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早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但现在，她却因为我的事，生不如死。所以我活着，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便是将她解救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听了这番话，亚飒变得越发迷惑。

“是这样——”接下来，苏渐便将自己和月歌那一段奇妙的情缘，讲给亚飒听。

听完苏渐的叙述，亚飒震惊之余，也有些怅然。

他沉默了良久，才悠悠说道：“苏渐，虽然你我的道路不同，但知道你也找到了自己的道标，作为兄弟，我也为你开心。”

“你早就该相信我了。”苏渐捣了他肩膀一拳，笑道，“我苏渐，可是孤胆屠龙的大英雄，一向很靠谱的！”

在这一番倾心交谈之后，苏渐和亚飒之间的关系，终于不再剑拔弩张了。

此后，苏渐跟亚飒详细地说明了雪牙圣殿中各种机关道路。

能获得这些宝贵的情报，自然是因为苏渐干起了老本行。

这几天里，他在冰龙国中一番紧急侦察，获得了亚飒等人梦寐以求的雪牙圣殿进入方法。

本来这些情报很难获得，但作为打败讨伐军的大英雄，现在苏渐在冰龙国中，可谓众星捧月，就是想了解些机密情况，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这雪牙圣殿本来就很偏僻，虽然曾经是冰龙国的神殿，却被圣龙皇朝征用了很长时间，冰龙国人不满之余，对其重要性也在无形中忽视了。

所以，当苏渐跟他们套取雪牙圣殿的情报时，他们并不是很在意，为取得苏渐的好感，他们不仅知无不言，甚至还主动去帮他打听更多的消息。

亚飒对苏渐给他提供这些情报，简直是感激涕零。

有了这些情报，就意味着，他们不仅会少死很多人，而且此行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

获知了情报，再加上先前听到了兄弟的心声，亚飒的心情变得极好。

这样的好心情，在他快和部下会合时，突然就消失了。

亚飒本来以为，苏渐这样帮忙，接下来一定会和他们一起进入雪牙圣殿，去解救恶魔女王的肉身。

苏渐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要是有苏渐的加入，亚飒觉得今日之事，基本上十拿九稳了。

没想到，当他们二人已经能看到远处萧龙雀、沈红袖等人焦急等待的身影时，苏渐忽然开口道：“亚飒，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这就告辞了。祝愿你们一切顺利。”

“苏渐！这是怎么回事？”亚飒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急了，简直怒吼道。

“我不会跟你们进圣殿的。”苏渐不为所动，沉声说道。

“为什么？”亚飒瞪着眼看着他，“你不要告诉我，说你害怕这个秘境！”

“怕？”苏渐傲然道，“亚飒，你是知道我的，我苏渐只畏天地君亲师，其他怕过谁？就连叛国奸相，也被我拉下马来！”

“那你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亚飒停了一下，看了看远处那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便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因为萧龙雀？”

“不完全是。”苏渐摇了摇头道，“我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大劫当前，过往恩怨，可暂放一边。”

“那究竟是为什么？”亚飒更加不解了，急声问道。

“亚飒，你还是不知道，”苏渐摇摇头道，“救你，指点你，是一回事；但要我明知解救的是魔王的肉身，还要去，对不起，我有我的原则，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你要知道，不等于我族的大敌龙族镇压了魔族，和魔族互为仇敌，那魔族就是好东西。所以，你要去救，就去救，但我不去。”

“这样啊……”亚飒终于明白了苏渐的心意，便长叹一声，“唉！苏渐，我也不劝你。”

“我知道，别人都说我亚飒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可我知道，若认定了一件事，你只会比我更坚定，绝非言辞可动。好吧，那你先回。”

“嗯。”苏渐点了点头，“那你保重。”

一旦沟通了心意，两人毫不拖泥带水，简单告辞一声，互相只是摇了摇手，便各自转身离去。

萧龙雀和沈红袖等人，在亚飒陷入冰光之漩后，便失去了主心骨，正在不远处的冰潮岛海滩边焦急地等待，不知如何是好。

当亚飒毫发无损地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萧龙雀等人惊喜的心情可想而知。

“走吧。”寒风中，亚飒对他们一挥手，坚定地说道，“我们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