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局面,已经糜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虽然身在同一个议事厅,但无论气氛还是心情,和先前苏渐前往冰龙国前的那次议事,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见得如此,苏渐自知再逗留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看了看满座王侯将相和他们毫不在意的眼神,苏渐长叹一声,拱了拱手,就往门外走去。
一边走时,他心中一边想:“不管如何,就算没有官家的帮助,这件事,我也是做定了!”
只是,就在他快走出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两个不寻常的声音。
“我相信苏渐。我会和他一起去。”这是个虽然年轻,但透露着威严的声音。
“我也信他。我陪他一起去。”这也是个年轻的声音,清婉动听,又宛如冰雪清泠。
“雷国主?洛国主?”议事厅中所有人都看向这两个发声之人,脱口而出的惊呼声中,满是不可思议。
原来出言支持苏渐的,正是天雪国国主雷冰梵和雪晶国国主洛雪穹。
听见二人的声音,苏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他们。
这时候他的心中,并没有“终于有人相信自己”的激动,而是萦绕着一种温暖与温馨。
“谢谢二位国主相信我。”虽然那么熟了,但在此场合,苏渐依旧一丝不苟地朝两位君主深深地躬身行礼,诚声相谢。
“其实,你的计划,我是不相信的。”出乎众人意料,雷冰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
“嗯?”苏渐一愣,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去?”
“那不是因为没办法嘛。”雷冰梵一摊手,那终年冷若寒霜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现在的局面,大家都看到了。我也没办法了。”
“提前那么多年的预防措施,现在也全都消耗殆尽了。还能怎么办呢?”
“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还能怎么样呢?至少支持你一下,还能有希望。”
“希望?”苏渐一愣。
事实上,如果站在别人的角度,苏渐也很难相信,自己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希望。
“是啊,”这时雷冰梵凝视着他,说道,“所以,我说相信你,是相信你的运气啊。”
“回过头来想想,好多时候,你都像在送死;但奇怪的是,那些看似无法阻挡的强敌,最后非死即残,你却还活蹦乱跳的,以至于到今天,你都能在我的议事厅中,提出这个荒唐的计划。”
“所以啊,没办法了,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只能相信你的运气啦。”
天雪新皇雷冰梵,其冷冰冰的性格,乃是众所周知的。
今天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在场有许多人,并没有听得进去话语本身的内容,反而对他如此的一反常态,心中忽有所感。
感应到这一点,他们觉得万分悲哀。
雷冰梵如此反常,何尝不是连他也陷入绝望的迹象?
他这一大段话,与其说是对苏渐的回答,不如说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在说出自己的遗言啊……
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苏渐这个所谓的计划都极度疯狂,怎么看都是在送死啊。
虽然雷冰梵这一番话,怎么听都有点泄气,但苏渐环顾整个议事厅,看着那满座衣冠依然沉默不语,他还是朝自己这位尊贵的老友,深深地弯腰行礼。
“谢谢你!”苏渐真诚地说道,“有希望就好。”
这时候,座中那位天雪国护国大将军、老将雷华晖,忽然如梦初醒,大叫道:“主公不可!您、您这是在盲从啊!顾惜兄弟之情,何至于此乎?”
“不用说了,”雷冰梵一挥手,坚定说道,“我意已决。今后天雪国之事,就拜托您老啦!”
“冰梵你……”身为下属、实为长辈的老将军,听得如此年轻有为的君主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时候,苏渐又转向了洛雪穹。
他看着这位宛如梅雪精灵的雪晶国君王,轻声问道:“你呢?你陪我走这一趟似是赴死之旅,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雪晶国女王的心神,好像有点飘忽;听得苏渐问起,才如梦初醒。
“我,不为什么。”她冷泠泠的眼眸凝视着苏渐,“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一言既出,偌大的议事厅中,一阵骚动。
不过很快,其他人的心情,就和刚才听了雷冰梵的话一样,很不是滋味。
是啊,如果不是到了穷途末路,作为一国之主,怎么会对一个身份普通之人,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表白一般的真心之言?
所以,无论是雷冰梵的反常,还是洛雪穹的表白,都让议事厅中的人族精英们,陷入一种难以排解的悲伤。
看着气氛凝重,已经下定决心的三个年轻人,就准备离开此地。
不过就在这时,又听到有人声如洪钟地说道:“好!有志气!”
这一声大喝,有如惊雷,在这个庄重的最高首脑议事厅中,其实很是不合时宜。
但这时候谁会计较这个呢?
被这声大喝一惊,众人齐齐向声音来源处看去,正是华夏国的玄武衞大统领轩辕鸿。
作为实权派的巨擘,在人龙二族的惊天大战中,怎么可能少得了他呢?
在局势如此糜烂之时,他的玄武衞因为功能特殊,甚至要比那些正规军还要忙,还要有用。
正因为深入战局,轩辕鸿对当前局势的理解,要超过在座的大多数人。
有着切肤之痛的大统领一鸣惊人后,霍地站起,朝四下团团一拱手,大声说道:“陛下、诸位,都到这时候了,我轩辕鸿这个大老粗,就说点真心话吧。”
“我轩辕鸿,忝为玄武衞大统领,这么多年,只能说没有功劳,只有苦劳,没办成什么大事情。”
“不过呢,有一点,我轩辕鸿十分自豪,便是从等同杂役的锡徽衞中,拔擢出苏渐这个人。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功劳!”
“刚才他说,有个计划,可能会反败为胜——你们知道吗?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说,我会当笑话听,甚至要赏个大耳刮子给他。但是,这是‘苏渐’说出来的啊!”
“如果我不相信他,质疑他,那岂不是在质疑和推翻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吗?”
“诸位,可能我这话,听起来自私、没道理,但是诸位,你们已经看到了,这些天来,我们不自私,我们讲道理,有用吗?有用吗?还是被打得如同丧家之犬啊!”
“你们还不太明白,我们玄武衞太清楚了,就连这幽州城中,到处都有人当逃兵,有人去当龙族的奸细啊。”
“我着恼吗?说实话,我不着恼。”
“我不怪他们。”
“谁不惜命?”
“他们当逃兵,当奸细,是我们这些大人物事情没办好,没办好啊!”
说到这裏时,整个议事厅中的人,都看到这位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老江湖、大枭雄,眼角竟然渗出了泪光。
轩辕鸿哭了。
但没人笑他。
他们都知道,老轩辕现在说的都是实话。
事实上,他们也想哭啊!
含着泪花的轩辕鸿,又继续说道:“所以各位老伙计,我比你们更清楚,在这个时候,有人敢挺身而出,还说要杀向龙族王都,有多宝贵啊!”
“为了这份‘宝贵’,我轩辕鸿,今天也豁出去了,我要把我那个宝贝儿子——轩辕承天献出来,陪这些年轻人,一起走一遭!”
“我知道,这事儿能成的可能性,太小太小。但犬子其他不成,武艺还行,只希望到时候不成功之时,能护衞着大家,让这些我们人族最宝贵、最有希望的种子,多一分逃生的可能性。”
轩辕鸿今天真的是真情流露了。
当他说到这裏,那一双老眼之中蓄积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唰”的一下,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肆意地流下了。
当他说完,开始流泪之时,本来都端着架子的议事厅中众人,开始窸窸窣窣地哭泣起来。
到这时,本来完全不准备考虑苏渐计划的众人,也终于开始认真地考虑了。
在轩辕鸿发声后没多久,联盟共主李翊就决定,即使局势如此艰难,他还是尽量抽调一批精锐的四灵武士,包括玄武衞、青龙军、朱雀法师,甚至还包含四五名星流武士,一起协助苏渐的进击。
陆山宾也当即表态,在雷冰梵和洛雪穹暂离的这段时间,他会全力协助天雪国的雷华晖和雪晶国的洛雪筝,尽量让两国的军政事务正常运转。
这时天宸阁的太叔无用,也颤颤巍巍地说,只要苏渐他们需要,埋伏在龙境中最后残存的龙血者,也能为他所用。
于是,在提出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计划后,苏渐奇迹般地得到了比期望还多的帮助。
战局如火,他们根本不可能充分准备;在议事厅请示后的第三天,他们就出发了。
这一支“死马当活马医”的偏师,除协助的那些战士法师外,核心的成员有:苏渐、雷冰梵、洛雪穹、唐求、古玉妃、红焰女、轩辕承天,以及精锐的玄武衞、青龙军、朱雀法师、星流武士。
就在撒菩勒伯统合龙族大军,由狂禅指挥,全面压境,展开灭绝人族的最后攻势时,这一支人数很少的偏师,开始越过人龙边境,朝圣龙帝国的心脏地带出发了……
没有人会相信,这一支不起眼的偏师,能够给已经一边倒的战局带来任何影响和改变。
甚至,对整个人族王国来说,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支为了一点点的可能性,就踏上这次死亡之旅的偏师。
整个人族王国,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之中。
对大部分人来说,整个国族的最终时刻,已经来了。
当苏渐这行人,终于穿过了人龙边境的泪原,踏上龙族国土时,那雷冰梵便抽出“快雪时晴剑”,一脸的杀气。
“开始吧!”他仰天大叫道,“不就是送死吗?来吧!”
面对他视死如归的豪情,苏渐却是神秘地一笑,摆了摆手道:“雷兄,不必着急。我们再等等看。”
“嗯?”雷冰梵十分愕然,暂放下手中剑,盯着苏渐问道,“等?等什么?”
苏渐抬起头,仰望长天,悠悠说道:“等、云、来……”
此言一出,远在数万里之遥的魔界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明显的异动。
具备某些特征的强大恶魔,开始向恶魔女王所在之地会集。
与此同时,恶魔女王魅帝姒、黑暗国师伊尔丹,这两位站在魔界顶端的巨擘,开始双双悬浮在一座巨大的火山之上,施展起神秘诡异的魔技。
从这一刻起,诡秘难明的巨大法印,开始在昏暗的天空闪耀;佶屈聱牙的上古魔歌,终日回响于魔界幽暗的四角。
忽然间,魔王身下的巨大火山瞬间喷发,无数明亮烈燃的熔岩直冲云霄。
在熔岩和烈火之中,恶魔女王和黑暗国师岿然不动,用幽明难辨的吟唱,向山下黑压压的强大恶魔发出了神秘的指令。
千百个强大的恶魔,一齐施法。
这时候,苏渐等人,已经进入了龙境。
从这一刻起,上古魔族特有的“混沌魔云”,开始在苏渐等人头上聚集、蔓延。
它们好似无形无色,却遮蔽了龙族的一切耳目。
它们本身也如有灵识,蔓延的方向全是龙族力量薄弱的荒野。
有关混沌魔云的情况,魅帝姒已经通过魔灵之气告知了苏渐;所以从魔云生成开始起,苏渐便带领着众人,十分巧妙地和魔云配合,朝圣龙帝国的中枢“圣龙城”潜行,一路有惊无险。
不过,远在魔界的力量,毕竟难以持续太久,并且也非万能。
当苏渐等人接近圣龙城的龙渊圣殿时,混沌魔云便再也难以支撑,倏然消散。
在这之后,即使强大如魅帝姒和伊尔丹,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恢复力量——也就是说,从魔云消散的这一刻起,苏渐等人就要完全靠自己了。
虽然一路上,苏渐等人已经远远望见了不少龙境城池,但当他们亲自来到圣龙城中时,还是被这个前所未见的壮丽王城给惊呆了。
说起来,越接近圣龙帝国的核心,龙国的城池越倾向于“另起炉灶”,而不是在二百多年前占领的人族城池上进行改造。
作为龙国都城的圣龙城,更是直接建筑在一座万仞高峰上。
这座高峰,本身也是由龙族大法师利用了星空之力,在浩阔中原大地的核心,平地而起的一座万仞高山,号称“群星之巅”。
所以,就“另起炉灶”这件事来说,圣龙城做得太过彻底,不仅自身新建,连筑城之基也完全新造。
建在群星之巅的圣龙王城,壮丽恢宏,采用了龙族特有的建筑风格,用巨大的长条白石筑成。
城池的建筑,线条流畅,左右对称,多用穹顶,高耸巍峨,看上去就如天空之城,让拜访者平生一种跪倒膜拜的冲动。
作为光暗圣龙皇朝的王都,圣龙城的铸造材质,如果不是本身特殊,就是由圣龙族大法师施加了某种魔力,因而即使在明亮的阳光下,也依然通体散发出圣洁柔和的白光。
所以,在这个年代,圣龙王城被称为“万城之母”,完全名副其实;即使苏渐对龙国怀有国仇家恨,也不得不承认,来自龙渊列岛的奇异种族,在建筑这一方面,拥有着神州人族难以企及的水平。
圣龙王城通体散发白光,那位于中心的龙渊圣殿,更是散发着像星辉一样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自然有魔法的加持,但和整个圣龙城不同的是,龙渊圣殿的门楣廊宇,还镶嵌着金色的奇异美玉,远远看去,如同整体镶满了金箔,但却有一种金箔无法企及的柔和、圣洁的美感。
龙渊圣殿的位置,在群星之巅的最高处,也是整座圣龙王城的制高点。
恶魔女王等千百个强大恶魔耗尽心力支撑的混沌魔云,也只能将苏渐等人,掩护到龙渊圣殿之前。
一旦失去了魔云的庇护,苏渐等人被龙渊圣殿的圣洁光芒,照得身影分外鲜明。
本来苏渐这些人,心中有千百种潜入龙渊圣殿的变通办法,但真正到了这裏才知道,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杀”吧!
就在魔云失效的一瞬间,他们就被龙渊圣殿的守衞发现。
十来位穿戴宛如天界神将的圣龙战士,挥舞着流光四溢的神幻大戟,朝苏渐等人迅猛扑来。
一场恶战,瞬间爆发了!
一旦交手,苏渐等人立即发现,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