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反应极快,一仰身整个人便弯折下去,铁扇骨擦着他的腰带甩过去,他随即旋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了地,一甩衣摆。沈嫣张大了嘴,顾昀把她举起来转了一圈:“小美人长高了不少。”
沈嫣皱了皱鼻子。
顾昀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可是一两都没重,是不是你爹抠门不给买好吃的?”
小姑娘闻听自己长成了一个“细高条”,立刻眉开眼笑。
哄完这个,顾昀又抬头看了看陈轻絮,笑道:“陈姑娘可好?”
陈轻絮生性沉稳,不喜欢别人言辞浮夸,可是他这“陈姑娘”三个字一入耳,却别提多熨帖——刚嫁给沈易那会,陈轻絮也曾愿意听别人叫她“少夫人”,不过到如今,已经有小二十年了,儿子都快能顶门立户了,眼看“少夫人”要变 “老夫人”。
“夫人”听起来固然尊重,却哪有“姑娘”显得青春年少?
陈轻絮破天荒地冲他笑了一下:“有劳顾帅挂念。”
顾昀三言两语将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逗得开开心心,这才敷衍地拍了拍沈易的肩。
多年未能得此人一分精髓的沈易在旁边酸溜溜地冷笑:“大帅还记得有在下这么个活物,真是幸甚。”
霍郸三步并两步地从裏面跑出来,将客人迎进去,顾昀落后一步,正要抬腿,长庚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昨天晚上有个人跟我说他后背疼,不能碰,怎么我看他今天上房揭瓦的时候,身手很是敏捷呢?”
顾昀蹭了蹭自己的鼻子:“那个……昨天疼,今天好了嘛,人得日日如新,方不辜负良辰美景,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便觉有一只手意味深长地顺着他的后脊轻轻地抚下去,末了,在他腰间摸了一把,长庚轻轻地咬着牙:“义父说的是。”
顾昀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预感自己今天不能善终,忙道:“今天除夕,晚上要守夜,有账先记着。”
长庚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我又没说要怎样。”
顾昀:“……”
沈嫣回过头来冲他大声说:“顾叔叔,快点!”
顾昀:“慢点跑,别摔了!”
除夕夜里,故园中灯火通明,沈嫣总算看明白了屋顶的铁傀儡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高的大家伙给做成了细细的一条,身上穿了舞裙长袖,远看像个流光溢彩的皮影人。它手中险些刮了顾昀的扇骨上裹了几丈长的绸缎,在一片烟雾缭绕的蒸汽中翩然旋转,屋顶几盏汽灯光束透亮,竟真像个绝代佳人。
院子里的鸢两头挂满了灯笼,升到半空中,如同一盏挂在半空中的大莲花。
夜幕降临时分,远近村落中陆续响起爆竹声,越来越闹,到最后,人在屋里说话都得抬高嗓门。
二十年前千里无人的地方,终于在一代人的努力下恢复了元气。
与歌舞升平的京城不同,故园中是真正的家宴,四个大人加一个孩子屏退下人,围着小炉而坐,自己动手温酒烹肉。
顾昀被特许喝了三杯酒,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从长庚那捞到两杯酒喝,不必别人嘱咐,自己就珍惜得不行,啜一口品半天,一滴都不肯剩。三杯一过,再要伸手,长庚便像算计好了似的一抬手按住他,隐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顾昀眼角被暖酒染了一层细细的红,要笑不笑地看回来,居然有点撒娇的意思。
长庚最受不了这种眼神,忙避开顾昀的视线,坚决不肯接招。
沈易没好气地对顾昀道:“别当着我女儿的面眉来眼去。”
沈嫣已经困了,窝在陈轻絮怀里,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太上皇干咳一声缩回手,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嫣儿困了?睡去吧。”
沈嫣用力揉着眼:“我要守夜,饺子还没吃呢。”
顾昀忙笑着让人先给她下一锅饺子,接着又从院中的兵器架上摘下两条割风刃,扔了一条给沈易:“季平来,过两招,看看你稀松了多少,给我侄女醒醒盹。”
两条割风刃都没有出锋,玄铁的长棍撞在一起,“呛啷”一声,在寒夜中传出去许久,沈嫣莫名打了个冷战,一下精神了,目不转睛地探头望去。
顾昀一触即走,踩着雕栏、回廊,燕子似的几步跳上了前面房的屋顶,沈易紧随其后。他们俩与其说是在过招,不如说是戏耍着给孩子表演,都没尽力,森冷的割风刃玩出了花样,顾昀上了房顶,一步跨上旋转的铁傀儡手里的舞扇,舞扇上的彩绸在他脚下开出朵花来,沈易犯坏,不偏不倚地将手中割风刃往前一送,精准地卡住铁傀儡肩上的齿轮,一声轻响,铁傀儡被钉在了原地,刚好和不远处停顿的琴声相和。
“混账。”顾昀笑骂道,随即他在和铁傀儡一起失去平衡之前,往下跺了一下脚,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沈易的割风刃震开,大铁扇忽一下冲沈易的脸扇了过去,沈易毫不意外,轻巧地弯腰躲开,撤开两步,与顾昀分别落在铁傀儡两边,然后循着前院的奏乐,默契地同时出手,在他两人手下铁傀儡就像个乖巧的玩具, 让跳舞就跳舞,让停下就停下,与乐声搭配得严丝合缝,仿佛活过来了一样。
沈嫣一点也不困了,看得目不暇接。
不知哪里放了一串烟花,铁傀儡与那两人的影子几乎化在其中。
陈轻絮摇头笑道:“这俩不着调的杂耍将军。”
“封疆镇国的利刃拿来玩闹,岂不是好兆头?”长庚放下酒杯,从修中摸出了临渊木牌,那五拼一的木牌如今只剩下了两块,他卸下一块递给陈轻絮,“离京的时候,了然大师的、杜家的木牌我都还了,奉函公留了遗嘱,叫葛晨继承他的衣钵,我便做主将他那块给了小葛,现如今陈家的也物归原主,锺将军的我且先留着,等来日遇到合适的人再传下去。”
陈轻絮接过来:“临渊木牌要几百年不见天日了。”
长庚:“几千年才好。”
两人各自收起木牌,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在小火炉边,封存了一个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