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弋缩回了手,怔怔地看着自己指尖滑腻的污血,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女施主,这是你头一回主动牵贫僧。”天弋瘪着嘴,黑黄瘦削的脸颊略显憔悴。我嫌恶地甩了甩手,冷漠言之,“也是最后一回。”天弋到底是佛门子弟,若是犯戒杀人,业障尤为深重,往往难得善终。这一回,天弋只手横穿且舞心口,致使她气绝身亡,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女施主,你可知贫僧的宿命?”天弋一手扶着沾满剁椒血水的浴桶桶沿,声音细若蚊蝇。“我不信命。”我迎着他略显困顿的目光,笃定地说道,“每个人均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可以选择前路。所谓天道,只是你们凭空杜撰出来,为谋一己私欲所扯下的弥天大谎。”天弋摇了摇头,偏执言之,“未入世之前,贫僧亦如女施主这般,虽修佛道,却不信佛。入世之后,贫僧才觉,不论贫僧如何努力,这一切终究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走向终点。”他也曾不信佛?我眉峰轻挑,忽而觉得天弋也许并不是我想象中那般憨傻。“祖师爷曾说,贫僧活不过今年,遂命贫僧入世集善缘积阴德。他还说过,若贫僧沉迷女色,必定不得好死。破解之法有二。其一,得到你的心,为爱还俗。其二,亲手杀了你,以魔性抑制佛道,二者相抵,实乃中庸维和之道。”天弋平静地说道,仿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许是认为我会同情他的遭遇,蜷缩着身子在我面前讨巧乞怜。事实上,我恨透了天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又怎会对他心生怜悯?我看着站定在浴桶前局促不安的天弋,对他口中的天道悖论轻嗤以鼻,“所以,你为了避过死劫,千方百计地算计于我,就是为了得到我的心?”天弋点了点头,“若能得到女施主的心,贫僧便可为爱还俗,死劫便自行得解。”“你认为,我会将心交给一个伙同他人暗算于我的阴狠小人手中?又或者,你以为我会死心塌地爱上一个机关算尽只为玷污我的腌臜鼠辈?”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瘪着嘴,眼里氤氲着迷蒙水汽的天弋,忽然间觉得他可笑至极。“难道不是吗?待生米煮成熟饭,甜甜施主,祁汜施主都将背弃于你。而贫僧,将会是守在你身边,从始至终做到不离不弃的男人。”“天弋,你太高估了自己。你根本算不得男人,甚至不配做人!”我厌恶地看了眼从始至终都在自说自话的天弋,委实不愿听他胡扯,遂命侍卫将且舞的尸首扔进池塘中喂鱼。立于门口的侍卫仅仅瞥了一眼浴桶中没了皮,血肉模糊的且舞,便捂着心口狂吐不止。天弋见状,自告奋勇地将且舞的尸首拖至冷宫中的废弃池塘,陈尸池底。我站定至池塘边,一脚将天弋踹入了池塘之中。“女施主,贫僧愿意乖乖呆在池塘之中,静候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最长情的人,是贫僧。”天弋头顶莲蓬,随着浑浊碧水,漂浮在苔藻丛生的水面之上。我抬头望了眼烈日晴空,心下愈发狐疑。不是说,佛门子弟不可亲自动手杀人,否则不得善终?怎么天弋的现世报还没来!难不成,他的现世报来得那样迟,非要等他七老八十,再给他致命一击?轰——裂缺霹雳震天而来,带着五光电闪直击天弋头顶。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天弋头顶的佛光便彻底寂灭。他恸哭不已,双臂捶打着死水微澜的水面,“本来今天高高兴兴,还牵了女施主小手手,那么柔,那么软!结果,女施主却想取我性命,看我枉死沉塘!”我转过身,不再理会疯疯癫癫的天弋。他时而阴狠毒辣,时而单纯偏执,叫人捉摸不透。唯一不变的,就是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沉溺其中,一边享受,一边苦苦挣扎。刚走出冷宫,我便迎头撞上一群极爱搬弄是非的宫娥。“东宫那位真是好手段!三两句话逼得掌事嬷嬷投湖自尽不说,眼下竟堂而皇之地在寝殿之中虐杀堂姐!”“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也是一流!容亲王为她魂牵梦萦,皇上亦对她死心塌地!”“唉!可怜皇上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她却没事人儿一样,躲在寝殿之中同容亲王私相授受!”.........祁汜命悬一线?我不由地慌了神,急急往祁汜宫中赶去。说来也是凑巧,从认不清路的我,这一回竟十分顺利地找到了祁汜的寝殿。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寝殿,立于卧榻之前,怔怔地看着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祁汜,心中愧疚难当。“咳咳——”祁汜重咳出声,素净的被褥上再现片片殷红血迹。“歌儿,不要离开朕。”他忽而攥紧了我的手,将之按向他的心口。我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脑海中瞬间涌现出关于他的诸多记忆。原来,我和他相识已久!我忆起鬼蜮卷宗之中同他初次相遇的场景,他冷漠阴鸷,随手将我从荆棘钉耙之中捞起。树洞之中,他狂性大发,差点将我推向绝望的深渊。熟悉又陌生的寝殿之中,他再度发了狂,好在有容忌相护。.........我似乎忆起了关于祁汜的一切,目睹了他从原先的不择手段,转变为现在的义无反顾倾尽一切,心中百味杂陈。若问我有没有厌恶过他,答案是肯定的。毕竟,正常人都受不了他曾近乎变态的野蛮行径。但我却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释的怀。也许是他祁汜了救我散尽修为使得我心生愧疚,也许更早一些。我困顿地回忆着往事,头疼欲裂。忽然间,寝殿的门再度被打开,数十位太医径直朝龙榻走来。我连连收回思绪,原想藏匿于榻下,不料榻下仅余一寸空间,藏不得人。仓皇中,我一骨碌爬上榻,将自己埋于龙榻里侧数层被褥之下,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