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缺霹雳随骤风而至,如道道离弦之箭划过苍穹,在黢黑的天幕中勾画出诡异且触目惊心的折角。顷刻间,天昏地暗,鸿蒙古寺亦被笼罩在阴霾之中。振聋发聩的惊雷声同寺中香客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使得古老且神圣的鸿蒙古寺透着令人胆寒的诡谲之感。我立于暴雨之中,目光清冷地盯着仍端坐于古刹之中纹丝不动的天弋,“无量神君,出来应战。我倒要看看,招摇山三千雀鸟,究竟臣服于谁!”话音一落,我振臂而呼,将层云翻涌的天幕上势如疾电的雀鸟引至身前。“雀鸟归!”一时间,雀鸟合翅而驻,如同一片玄色幕布,次第落于我身后逐次排开。“锵锵——”群鸟共鸣,地动山摇。我以指端生生接下一道雷电,朝沸反盈天的大雄宝殿信步而去。不知何故,明明是极为喧闹杂乱的场面,在我看来,却如死地一般荒凉,如死地一般死气沉沉。天弋缓缓睁开那双透亮的眼眸,一眼穿透惊慌失措的香客,穿透疾风骤雨织就的雨帘,定定地落在我身上。他的眸光透着几分忧伤,像是生离死别的恋人最后的凝望,无助且窒息。若不是天弋前科累累,我指不定会放下心中芥蒂,探一探他的前世今生。遗憾的是,他不仅为非作歹,甚至还害得容忌昏迷不醒。世人皆知我是东临王的软肋。殊不知,容忌亦是我的软肋。“天弋,你我的恩怨,是时候好好清算一番了。”“女施主,你真爱开玩笑。你与贫僧分明是天作之合,哪里来的恩怨?”天弋收回眼神,试图从团蒲上站起身,几经尝试,终以失败告终。铿——下一瞬,他抬臂一掷,将手中如翠笛鸣动的九环锡杖横插至大雄宝殿门口,他亦卯足了劲飞身至殿门口。天弋单手紧攥着九环锡杖,凭着九环锡杖入地三寸的支撑,缓缓挺直了腰杆,“女施主,贫僧能宠你上天,也能拽你入地狱。是福是祸,全在你一念之间。”“天弋,这八十一道天雷,是重生,还是幻灭,亦在你的一念之间。”转眼间,我已将天雷尽数引至指端,朝着面前重伤未愈的天弋拨去。天雷闪着银灰色的暗芒,带着令人背脊发寒的火花炸裂声,朝着天弋周身一百零八处死门轰去。第一道列缺劈在天弋身上,堪堪折弯了他的一条腿,使得他只能将周身气力寄予在九环锡杖之上。“女施主,种因得果,今日你对贫僧的暴行,他日贫僧必将如数奉还。”天弋烈烈发笑,黑黄的脸颊上满是蚯蚓状浮纹,可怖,狰狞。“冤有头,债有主。冲着我来便是。”我以乾坤之力,为八十一道天雷助势,待最后一道天雷劈在他眉心之上,九环锡杖被他捏得粉碎,就连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也如被雏鸟破壳般,次第龟裂。我下意识地遮着并未显怀的腹部,不愿让小小乖们瞅见这世间的穷凶极恶。天弋龟裂的面皮纷纷剥落,他身体向后一仰,直愣愣地砸在他身后手足无措的香客身上。“天弋,多行不义必自毙。别以为修成不死之身就能为所欲为。这世间,但凡能一死了之的都算不得酷刑。最痛苦的,是求死不能。”我盯着轰然倒地的天弋,漠然言之。“女施主。贫僧也可以像甜甜施主一样,用命爱你,是你不要的。”天弋双眸望天,眼角有大颗泪珠滑落。“你的爱,我受之不起。”语落,天晴,我毅然转身,将梨花树下昏迷不醒的容忌搂在怀中,背着他,徒步从招摇山上行至招摇山下。“容忌,你可真沉。”我低低呢喃着,双手费劲地托着他即将及地的双腿。一路上,我将我与容忌所有可能发生的结局全想了一遍,默声宽慰着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牢牢跟在你身后,寸步不离。”刚行至山脚,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的祁汜便闯入了我的视线。他刀锋般冷漠的眼神扫过伏在我肩头上紧闭双眸的容忌,竟未现出半分戏谑。相反的,祁汜似十分担忧容忌的情况,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没事。一个人的生死,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淡淡答着,而后视若无睹地同祁汜擦肩而过。“歌儿,你去哪?”祁汜顺势拽住我的胳膊,面上忧虑显而易见。我悄然躲开祁汜的手,“回家。”待我行至北璃王宫,已是深夜。原来,之前的我并非识不得路,只是有人可依,我从不需要去记路罢了。意识到这一点,我鼻头微酸,侧目看着伏在肩头的容忌,迟迟不肯将他放下。“乖乖,可不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天弋口中的“天意”,虽不是来自三十三重天上净梵圣佛的旨意,也不具备着毁天灭地的威力,但毕竟是凝萃了古战场阴邪之气的恶毒咒诅,一旦被咒诅缠上,九死一生。我凝眉抿唇,背着颇沉的容忌在偌大的寝宫中来回踱步。“乖乖,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气你了,如何?”“从始至终,我喜欢且深爱的人,只有一个你。你总爱吃祁汜的醋,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从未喜欢过他。即便没有你的存在,我也不会喜欢他。极乐门中发生之事,我也从未怪过你。当我得知,心镜前的人是你时,只有庆幸。”这些话,我从未对容忌说过。一来,是因为没时间。再者,是觉得余生漫漫,刻骨铭心的爱不需要用嘴去说,可以付诸实践。叩叩叩——寝宫外,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此刻的我并不打算见任何人,祁汜却不请自进。他眼眶微红,一触及我的视线就悄然避开,“今夜风大,沙迷了眼。”他应当是听到了我对容忌说的那番话,不出所料的话,此刻应当难受得犹如万箭穿心。可是,我已经无暇顾及祁汜的情绪。若是容忌醒不过来,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了灰白。谁是谁的谁,就当真与我毫无瓜葛了。“歌儿,将东临王轻放至榻上,朕有法子救他。”祁汜平复了心绪,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我猛然抬头,半信半疑地问道,“什么法子?”“天机不可泄露。”祁汜卖了个关子,遂上手将我背上昏迷不醒的容忌拦腰拖至榻上。我忧心忡忡地看着榻上的容忌,一双手愣是不舍得松开他冰凉的手。祁汜深吸了一口气,将我用力推至一旁,转而放下纱帐,完完全全遮住我的视线。“歌儿,相信朕。出门守着,仅需一个时辰的功夫,朕定能将他从鬼门关拖回来。”祁汜郑重其事地说道,隔着薄薄的纱帐,他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捏着我的鼻尖,动作轻柔缱绻,似羽毛柳絮拂过,风过无痕。我深知诅咒的可怕,神界的衰落便是因为那无缝不钻,见缝插针的诅咒,仍旧不肯相信祁汜有法子救回容忌。“出去。半个时辰内,东临王若是醒不过来,就当真回天无力了。”祁汜正了脸色,十分严肃地说道。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眷眷不舍地朝纱帐里探了一眼,终是缓缓地退出寝宫。寝宫外,夜凉如水。我蜷缩着身体蹲坐在门口,仰着头彷徨地看着满天星辰。四百年前,我也像今日这般,时常抬头看着星辰。然,自容忌乍现在我生命中之后,我就很少发呆,很少一个人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缥缈不可及的星空。当啷——不经意间,承影剑竟扒开了门缝,朝着我的心口迎面袭来。我错愕地看着戾气深重的承影剑,突然间明白了鱼承影的意思,遂着急忙慌地闯入寝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被纱帐遮得严严实实的卧榻奔去。唰——纱帐被我一手扯落,纱帐里头的光景一览无遗。祁汜和容忌并排躺于榻上,二人衣衫凌乱。“你做什么?”我怔怔地看着祁汜,头一回因为他的眼泪心痛的无法呼吸。祁汜撇过头,在容忌肩上蹭了蹭自己眼角的泪花,随后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说道,“乖,别看。朕想风风光光地去。”“你休想!”我冲上前,一把拽住祁汜的胳膊,将他往榻下扯。祁汜踉跄着地,颇为无奈地说道,“东临王身上的诅咒十分厉害,至多只能撑半个时辰。”“你是打算以命换命?”祁汜微微颔首,自嘲道,“朕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东临王不一样,他有你,还有你腹中骨肉。朕当了一辈子坏人,也想做一回好人。歌儿,你就当成全朕吧。出去,不许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