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山和段叔都住在江城市区景山北麓的观澜山庄,离桃园私立医院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车程,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
事实上他刚回自己的别墅不久,娇妻刚刚给他煮了夜宵,此刻正在和新婚不久的妻子做完祷告,开始享用热牛奶和培根三明治。
和留学认识的妻子一样,他也是一个天主教徒,遵循一般的天主教规,周末参加教堂礼拜,生活简朴。
当然,作为一个庞大组织未来的接班人,他当然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信徒,世间的暗面,他自小耳熏目染,早已习惯了不公和血腥,但是近六年的留学生涯,让他不仅仅学到了企业管理知识,还极大地开阔了眼界。
正如他的一个好友和同学江怀宋所讲:“一切乱序者发展到最后,最终的归宿,不是融合到规则中,便是被规则执行者消灭。”
所以他深刻的了解道:唯有集团的转型,去腐存菁,坚持正规化、国际化的路线,才能把原始积累的财富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常年徘徊在黑暗的边缘,只会让稳固的地位,慢慢动摇,最后狠狠跌下云端。
年富力强、活力,见解独特的他,在哈佛工商管理硕士毕业归国之后,立刻成为了段叔的“永远健康”。而在他一系列的乱拳措施和有序管理之下,集团渐渐明了清晰起来,虽然老爷子不太支持黑道势力的放弃,但是他相信不用两年,他一定能够掌握权柄,与那些粗鲁无能的帮众们分离开来,创造唐家集团新的辉煌。
然而,这个电话把他的计划成了镜花水月。
“玛的!”他顾不得文明人的体面,恨声怒骂一声,也顾不得和妻子解释,叫了保镖兼司机阿彪,火急火燎地往医院奔去。
怎么不在等等,怎么不在等等……
坐在车上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怒火中烧,对老头子的死没有一点悲伤,他甚至盼望着老头子在他能够基本掌控集团权柄后马上归西,不然老二、以及老头子那些侧室逐渐长大的小鬼们,便极有可能在老头子的心软下来之后,分食一杯羹。
这世界上,老婆和权势这两样东西,怎么可能与人分享。
但是,这时却不行。
湾塘集团不同于一般的民营企业,它是一个畸形的、庞大的集合体,垄断行业、房地产、教育、灰色产业、电子工厂、制造企业……它有着太多的桀骜不驯的元老和帮众,有着太多幕后的势力和利益存在,没有老头子的压制,他怎么可能轻松全盘接手。
麻烦在于:段叔只是一个带头人,而不是绝对的掌控者。
他不由想起老头子最近跟他谈的担忧,陈良伟、齐岳、锺归龄这些野心勃勃的元老,此刻应该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了吧,那么,今晚召开的善后和会谈,是不是就要刺刀见红了?
不过奥涅金是老头子的人,此刻老头子不在了,自然会效忠于顺位继承人的自己,通知的集团元老,自会另番说辞,让其事先无准备。
待到帮中大会时,想必自己手中拥有的新兴力量,再加上老头子遗留下来的班底,一定会一锤定音,确定自己第二代领导人的地位。盘算着自己的筹码,他的狂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么想来,老头子死掉,也是自己辉煌生涯的开端吧。
这样想着,僵硬冰冷的脸上便有了一丝笑容,扭动着脖子,望车窗外看去,围着景山南道的六车道,黑黢黢的林木树立,昏黄的路灯间隔放亮,天空中黑沉沉的,似乎有雨要下来。凌晨时分,人迹稀少,黑色的平治S600在宽阔的车道上飞驰而过。
在南道近海的转角石坳处,那是一条上山观景的山道出口,坡前的横立石碑前,车前灯光一闪而过,仿佛见鬼了一般,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在孤立在一旁,段玉山放眼望去,如被雷击一般,像个少女一般尖叫起来。
“啊……老豆!”
“段叔!段……”司机阿彪也被吓了一跳,魁梧的身子背后莫名地出了一层臭汗,接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来,厚实的车胎在路旁拉出长长的印记,平治S600性能极好,片刻之间,停靠在道左前。
景山靠海,腥冽的海风从东面习习吹来,驱散了这个夏夜的炎意,也平添了几分的清冷。路灯依旧昏黄暗淡,穿着病号服的段叔一步一步走过来,段玉山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走过来。
是这熟悉的面容,连脸上的老人斑和之前分别一般清晰。
但是,又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段玉山打开车门,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脑袋裏面,无数的念头在嗡嗡乱转,到底怎么回事?奥涅金在骗我,还是老头子在试探,还是奥涅金、朴志贤等人背叛了父亲?
主啊,这到底是他玛的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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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良伟带着吴迪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到此良久,兀自也没有从听闻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只是在心裏狂呼着:
段天德死了,段天德死了!
心中仿佛一空,在他头顶上压了十来年的那沉重的黑影,终于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