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南楚皇都清云城外,有一座月阑山。月阑山上,有一个胧月庵。胧月庵里,有一棵枣树。时值深秋,枝干苍虬的老树硕果累累。树下,站了个人。看背影,锦袍玉带,身形颀长,墨发如瀑。一颗小石子飞过来,树下之人仿佛脑后长了眼睛,抬手,两指稳稳地夹住。“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带着笑意的温柔女声在身后响起。树下之人转身,清隽出尘的年轻面庞上挂着清浅的笑,“我叫叶尘,尘土的尘。”多年前,叶翎第一次在胧月庵见到叶尘时,他才两岁多,穿着一身袖珍僧袍的小不点儿,因为偷吃被叶缨罚“面树思过”。此去经年,初见时那个天下第一可爱的小宝宝,如今已经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皇帝了。“宝宝,让你来摘枣子,发什么呆?”叶翎上前,很随意地勾住叶尘的脖子。叶尘无奈,“小姨,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宝宝,我不要面子的啊……”“不服去找你小姨父打架,他改口我就改。”叶翎说着,伸手拉下一枝,摘个枣子,用袖子擦擦,咬了一口,点头,“好像比当年更甜呢!干活儿!”叶尘看着他家小姨话落就飞身上了树,笑着摇摇头,把带来的筐子放在树下,去接叶翎砸过来的红枣雨。今年叶尘已经二十了。在叶尘十五岁生辰那日,早就想撂挑子不干的百里夙一纸传位诏书,把皇位扔给叶尘,美其名曰送给宝贝儿子的成人礼物。叶尘并不排斥。他亦心向自由,但年纪轻轻便整日游山玩水倒也不至于。他愿意尝试没做过的事情,包括当皇帝。叶尘做得极好。原本天下太平,目标不在于开疆拓土,而是规范律法,消除饥荒,让百姓安居乐业。各有所长的长辈们在叶尘成长过程中都是让他获益良多的师父,尤其是南宫珩和叶翎。当他开始独当一面,睿智英明,善于变通,想做什么都能成事。去年叶晟和宁蓁回到他们曾经成亲生子,一起生活过多年的清云城居住。宋茳温敏和薛氏也都时隔多年回归故里。在中秋节前,西凉城的亲友们都来到了清云城团聚。闲聊时叶翎提起胧月庵的枣树,叶尘说他过来摘一些回去给大家吃。弟弟妹妹都大了,他身后也没了小尾巴。摘了满满一大筐,一个暗卫现身扛走,叶尘与叶翎并肩离开。出院门时,他回头看这简陋清幽的小院子,关于叶缨带他在这里居住的点滴,记忆并不清晰,因为他那时太小。但故地重游时,总能让人清晰地体会到时间流逝的力量。下了月阑山,两人策马回叶府。“小姨只是为了亲手去摘枣子吗?”叶尘笑问。叶翎一拍脑门儿,“瞧我,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是月儿回来了,我来找你早点回去,结果看到枣子就给忘了!”叶翎话音未落,叶尘已策马越过她,眨眼功夫消失在视线中。叶翎慢悠悠地回去,幽幽感慨,“年轻真好啊!”在叶府门口下马,进门,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出现,挡住了叶尘的去路。“哥哥,猜猜我是谁?”叶尘扶额,又开始了。这一对长得极漂亮的双胞胎,是宋清羽和祁妙的儿子。一个叫宋奕,一个叫云然。是的,一个姓宋,一个姓云。一次生俩,很完美。叶尘伸手指向其中一个,“小然。”双胞胎四目相对,齐声叹气,飞身而起没影儿了。结果叶尘没走几步,面前又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拉着手,叫他哥哥。这俩小仙女也是双胞胎,也是宋清羽和祁妙家的。因为祁妙在给宋清羽生下双胞胎儿子的三年后,又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仍旧是一个姓宋一个姓云。完美加倍。关于“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叶尘很熟悉,很快就给出了正确答案.“晚晚姐姐,我们拦不住大哥呀!”两个小女孩笑着跑走,顺便“出卖”了幕后主使。叶尘往前走,“小妹,给我出来!”垂花门里,粉衣少女撑着伞,背对叶尘,袅袅婷婷,一步一退。剩下一米距离,少女笑语温柔,“哥哥,我回来了,好想你呀!”“小妹,你去哪儿了?”叶尘反问。少女手中的伞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抛物线,挂在了树上,她转身,绝美的小脸儿上带着跟南宫珩如出一辙的戏谑笑意,“大哥,我今日模仿姐姐明明很像!不过就算大哥都过关了,想见姐姐,也没那么容易!”“月儿。”叶尘看着晚晚身后叫了一声。“姐姐不是说好不出来吗?”晚晚下意识地回头,面前无人,再转头回来,叶尘也不见了……暗卫已经把叶翎和叶尘摘的枣子送回叶府,清洗干净上桌了。叶翎半路接到消息,风不易和闻静以及蒲琮夫妇就快到清云城了,她又调转马头回去接。当年风不易和闻静在西凉城成亲之后,就去了天沐国。当时天沐国仍有余孽未除,叶翎派了一些人跟随他们,其中还有主动要同行回故乡瞧瞧的蒲琮。等一年后他们回来,闻静大着肚子,而蒲琮带回一个漂亮媳妇儿,是曾经闻静的一个小姐妹。八卦在岳瑛的操持下,娶了个西凉城书香门第的小姐。当时,最后一枚光棍儿司徒瑄,不管别人怎么秀恩爱,不管他爷爷怎么催,嘴里总说他想找,就是没动作。结果,在楚灵玉及笄第二天,司徒瑄就拉上她的手出现在大家面前,宣示主权,同时宣告,他脱单了!其行为,用苏棠的话来讲,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禽兽!非要四个字也行,禽兽不如!至于叶旌和夜灵这对小的,水到渠成,顺顺利利,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叶尘走近晚晚的院子,就听到一阵清樾悠扬的琴声。他不由加快脚步,推开院门,就见楚傲月坐在窗边,侧颜清丽绝艳,正在抚琴。似有所感,楚傲月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楚傲月起身出门,两人都朝着对方走过去。仅剩下一米距离,同时驻足。“哥哥。”“月儿。”叶尘上前,将楚傲月拥入怀中,“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抓你了!”楚傲月一身淡紫纱裙,如今戴的珍珠额饰不是当年南宫珩给她做的了,是叶尘送她的,温润的珠光一如她的性格,温柔可人。她靠在叶尘胸膛,笑意盈盈,“哥哥,我也很想你。”叶尘眸光粲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时候,小傲月和晚晚就是叶尘的小尾巴,总是形影不离。让完颜幽说,她的女儿是被叶尘带大的。懵懵懂懂的时候,晚晚问叶尘,什么是成亲。叶尘说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互相喜欢,相约共度此生。晚晚立刻就问,“那哥哥和姐姐长大之后会成亲吗?”小傲月也好奇地等待叶尘的答案。叶尘当时说,兄妹是不可以成亲的。然后,晚晚和小傲月姐妹俩抱在一起,说她们互相喜欢,长大要成亲。突然被撇开的叶尘哭笑不得。彼时只是孩童稚语。转眼,叶尘成年,小傲月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到了兄妹要避嫌,不能再那般亲近的年纪,有些事情,也在悄悄发生变化。叶尘比小傲月大五岁。他自小就知道,这是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看着最开始来到他身边时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慢慢地长大,这种感觉,很奇妙。小傲月的口头禅之一是,哥哥说。她从识字开始,就是叶尘教她读书,教她练武,教她医术。小时候,叶尘抱着她,背着她,玩飞飞,上山,下水,出海,她就像是叶尘的影子。有一天,完颜幽告诉小傲月,以后不可以再那样粘着叶尘,有些亲密的动作,不可以再做。完颜幽说,叶尘长大了,会成亲的。那个时候,小傲月只是感觉,她最喜欢的哥哥要属于另外一个姑娘了,有点闷闷不乐。那是叶尘十五岁生辰的次日,第一次上朝,散朝后,百官都走了,他一身龙袍,正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看奏折。小傲月提着裙子跑进来,叶尘习惯性地伸手,要抱她坐在自己腿上,结果小傲月摇摇头,退后,说她娘说不可以再让哥哥抱了。于是,开始当皇帝的第一日,叶尘有了少年烦恼,却不是因为当皇帝这件事,而是因为,小傲月问他,要娶哪个姑娘当皇后?叶尘当时很懵。他并不认识外面的姑娘,只有家里的妹妹,跟他年纪最近的就是小傲月。“我,过几年再说吧。”叶尘说。于是,又三年过去,叶尘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没了少年烦恼,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皇后是谁了。家里人都能看出来,叶尘对楚傲月的心思,包括完颜幽。完颜幽自是高兴的,她原先觉得,若两人只当对方是兄妹,也没什么不好,各自成家。只是她还要操心楚傲月嫁给谁。若是叶尘,那自然是完美了。去年,楚傲月生辰那日,叶尘向她表白了。楚傲月又懵了。她当然是喜欢信任并依赖叶尘的,但自小两人的关系,以及完颜幽给她灌输的想法,让她一度认为,两人只能做兄妹,不可越矩。楚傲月说她需要点时间,来想清楚跟叶尘的关系。于是,两人约好,分开一年不见面。楚傲月到永生岛去,跟楚明泽一起去游历,整整一年,今日才回来。中间叶尘其实偷偷跑去永生岛,不止一次,但楚傲月不在那里。其实,叶尘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担心再次见面,楚傲月说她真的只把他当哥哥,将来还要看着他捧在手心的姑娘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想想心态就有点崩。不过,真正再见的这一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有些东西,便定了。楚傲月这一年跟叶尘分开,走了许多地方,她一路游历一路行医,楚明泽当她的随从。思念像一颗种子,早已在心里,随着时间推移,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不管走到哪里,楚傲月都在想,若是叶尘在就好了。美丽的风景,奇怪的人,有趣的事,所有所有的心情,她都想跟叶尘分享,只有他。想到叶尘真要跟另外一个女子共度此生,楚傲月就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不舒服。一朝重逢心意定。两人静静相拥,都觉心中欢喜不已。“禽兽,放开那个姑娘,让我来!”突兀的声音打破了甜蜜的气氛,楚傲月红着脸,推开叶尘。一个妖孽般的红衣少年慵懒地坐在墙头,剑指叶尘,“那个美人儿是我的,我们自小便私定终身!你,就是你,把手拿开!美人儿,来我身边!”叶尘伸手揽住了楚傲月纤细的腰肢,唇角微勾,宣示主权,“我的。”楚傲月却垂眸,推开叶尘,叹息一声,“哥哥对不起,你来晚了。”少年身姿翩然地落在地上,抱住走过去的楚傲月,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嘿嘿一笑。叶尘扶额,“南宫夜晚,我要跟你决斗!”“百里夜宸,来呀,谁怕谁?”热衷于搞事情的晚晚微微扬起下巴,神情像极了当年的南宫珩。楚傲月笑着歪倒在晚晚肩上,“小妹更帅了哦。”是夜,楚傲月和晚晚姐妹俩像小时候一样,共枕同眠。“姐姐,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晚晚侧躺,捧着小脸儿问楚傲月。楚傲月笑着说:“爱一个人,就是你见过这世间再多的人,都始终觉得,他是最好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