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聪明起来,真是挡也挡不住。嘤鸣为了向他表达谢意,一丝不苟地回敬了他一番,皇帝受用得飘飘然如在云端,最后说:“你是狐狸精转世吧,把朕弄得五迷六道的,朕觉得后宫再也不必填人进来了,你一个抵得过千军万马。”
英明神武的万岁爷,在此之前从未感受过全身心的快乐,直到遇见她,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孤陋寡闻。因为喜欢,勇于钻研,皇帝觉得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她一样了解他的喜好了。就像背上痒痒,微微一点倾斜她就知道该往哪里挠,她是真正懂得他的人。他很愿意和她过上只有彼此的简单日子,最好再也不要有任何变故了。
只是怀了身孕的人,有时候口味和性情都会变得有些不一样。皇后是个奇怪的人,她对韭菜的执着,从怀孕初期起,一直持续到大腹便便。阳春三月,正是春韭菜最繁茂的季节,有句顺口溜,春菜韭,臭死狗,这句话绝非夸张。她每天变着方儿的吃那个,韭菜盒子几乎是膳桌上必不可少的东西。一样菜色难得看见一回,哪怕味道不佳,也很新鲜,但长此以往就很可怕。皇帝静静看着她端着小碟细嚼慢咽,那种四外飘散的味道,真是臭到哀伤。
于是有一天他试着和她商量,“皇后,依朕的拙见,你的口味太单一了,这样不好。咱们这回想一想,挑点儿有意思的东西吃,你看怎么样?”
皇后看看外面的天色,又快到传晚膳的时候了,懒洋洋揉了揉眼睛,说成啊,“您拿主意吧,吃什么?”
皇帝觉得除了韭菜盒子以外,什么都可以尝试,“咱们吃鸳鸯热锅吧。”
皇后想了想,摇头,“不好,天儿暖和起来了,吃什么热锅呀。”
“一鱼四吃?”皇帝说,“糖醋、糟溜、油炸,鱼头炖豆腐,口味齐全。多吃鱼对孩子好。”
她斜着眼睛瞧他,“我不爱吃鱼,有腥味儿,会吐的。”
“要不然吃点儿清淡的?鸡丝拉皮,还有清油饼?”
她一脸不愿意,“不爱吃,不喜欢。”
“那你定吧。”皇帝没计奈何,“喜欢什么只管说,朕让御膳房现做。”
皇后叼着手指头说:“芥末墩。”
“不行。”皇帝断然否决,“那东西只怕衝着孩子,将来生出个红眼睛来。”
皇后嗯了声,“您说得也有道理。”
“那你想吃什么呀?”皇帝含笑问她,“好好想想,咱们打发人安排一下,在后头御花园里排膳,有景儿看,还有细乐听,怎么样?”
皇后的答案几乎不用考虑,“韭菜盒子。”
皇帝有点绝望,“怎么又是韭菜盒子呢,朕和你商量半天,敢情都是白说?你换点儿别的吃吧,除了韭菜盒子还有什么?”
“韭菜饺子。”
皇帝心灰意懒,到最后彻底放弃了,皇后和韭菜杠上了,这种孜孜不倦,比做学问更专注。有了身孕的女人简直是世上最难弄的一类人,她们固执,不听劝,于她们不利的可以自动忽略,只挑自己喜欢的办。皇帝的建议她也不是一条都没有采纳,临了晚膳排到了御花园里,看着景儿,听着细乐,吃着韭菜盒子,这时的皇后感觉浑身舒坦,且十分由衷地表示,这是她最不后悔嫁进宫的一天。如果往后万岁爷常这么安排,她就永远不会抱怨眼下的生活了。
皇帝食不知味,虽说他的菜色很丰富,但那股无处不在的味道实在也够受。可是没办法,这是他的皇后,怀着他的皇嗣,他是最没有资格表示不满的。于是皇帝认命地端着他的江山一统小碟儿进膳,然而皇后对他的荼毒远不止于此,她夹了个韭菜火腿酿油豆腐放进他的小碟儿里,体贴地说:“这个很好吃,您尝一尝。”
他不能辜负皇后的一番美意,直着嗓子吞了下去,心想她要是再给他来一个,他就打算装肚子疼,或是就地晕倒了。本以为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持续好久,没想到略过了几天,她自己就腻了,不吃韭菜了,改吃豌豆苗。于是膳桌上出现了无数有关豌豆苗的菜色,炒的,凉拌的,做成丸子做成饼的,真难为那些御膳房的厨子们。
嘤鸣看皇帝一到吃饭就愁眉苦脸,自己也检讨了一下,“要不这样吧,咱们分桌成吗?您吃您的,我吃我的,互不相干。”
皇帝说不成,“你早说过的,嫁人就是为了找一个能吃到一块儿去的人,分了膳桌不吉利。”
“那可怎么办,我爱吃的您不爱,咱们这回是吃不到一处去了。”
她无限惆怅,皇帝觉得这么下去大事不妙,忙说能的,“其实豌豆苗朕也爱吃。”然后老老实实,陪她吃了两个月的茎叶。
当然了,她也有很疼爱他的时候,天儿渐渐热起来了,每回夜里叠完了肉山,他累得浑浑噩噩,她精神头奇佳,就给他打半夜的扇子。值夜的灯在檐下煌煌,屋子里回旋着幽幽的光,就着光看,他睡着的样子很漂亮,不免心生感慨,咱们万岁爷打一开始就是个美人儿啊,难怪他眼高于顶,什么人都瞧不上。上回选秀他也来走了个过场,打量打量那些秀女,直摇头,“真是一批不如一批,都放回去嫁人吧。”
嘤鸣正中下怀,但嘴上还要说两句漂亮话,“我瞧着,里头有两个很不错。”
皇帝哼了一声,“那收进来先封妃,再封皇贵妃,你看怎么样?”
她气呼呼说:“坏规矩了,我还活着呢,您就想封皇贵妃?我找老佛爷告状去!”
她现在在宫里可谓横行无忌,太皇太后和太后愈发宠她上天,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老太太们活像瓜农盼着西瓜丰收,无比欣慰。横竖就是皇帝不好,他又挨一通数落,米嬷嬷奉懿旨,站在养心殿御案前语重心长传达太皇太后的训斥:“万岁爷,您是万乘之尊,说话办事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如今皇后有孕,怀着身子的女人多辛苦,您同她说话得和软些,没的叫娘娘动了胎气,那可不得了。皇贵妃不是胡乱封的,皇贵妃常摄六宫事,是副后,您这么一来,叫皇后娘娘心裏什么想头儿?”
皇帝垂手说是,“皇祖母的教诲孙儿记下了,往后必定时时自省,再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了。”
所以后宫的人闲着有多无聊,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要闹得一天星斗。然后太皇太后煞有介事地派米嬷嬷过来训话,以此给皇后脸子,安慰她那颗芝麻绿豆大的小心眼儿。
选秀的事后来就没下文了,留了几个指婚用,其余都撂了牌子。选秀女和选宫女惯常分成两拨,宫女的留用照旧,至于选秀……皇帝打算缩减成三年一回,到时候让皇后过过做媒的瘾儿,也就是了。
“我们家厚贻今年九岁,再过六年差不多了。”皇后吃着甘蔗琢磨,昨儿厚朴和佟家姑娘大婚,说喝喜酒到底没去成,毕竟如今身份不一样,加上孩子月份大了,她自己也不敢胡乱走动,只等第二天新婚的小夫妻进宫来磕头谢恩。
辰初三刻的时候,外头传话,说二爷并二奶奶在门上候旨。嘤鸣忙说请,穿过南窗看,厚朴领着媳妇儿从中路上过来,两个都是盛装,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可媳妇儿比厚朴大了三岁,厚朴那个没出息的,个头比他媳妇儿还矮了一截。
嘤鸣摸摸额头,“这小子长得太慢了,还不如杀不得。”杀不得配了杀大奶奶,今年三月里杀大奶奶有了喜,到立秋时节,差不多也该生了。
松格说:“咱们二爷年纪还小,爷们儿发起来比姑娘慢,等到了时候,个头一下儿就窜起来老高。”
不过厚朴矮虽矮,男人架势却十足,进来了领着白樱给姐姐磕头,说:“奴才等,叩谢娘娘恩典。”
嘤鸣忙让伊立,事先预备好的赏赉也着人送到了跟前,笑着说:“你们昨儿大婚,我不得家去,今儿补上贺礼,愿你们和和睦睦,早生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