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来,陆缜此时是一片迷茫,但其实他的内情早已想了许多,充分考虑了个中利弊。他很清楚,这时候若自己矢口否认这一身份,势必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毕竟这衣裳可是那位陆县令的。而即便自己带了这两位找到尸体,在说服他们的同时,只怕也会被对方视作凶手,到时可就真个百口莫辩了。所以还不如糊里糊涂地把这一身份先应承下来,暂时先度过眼下的难题再说。而且他现在正遇到身份上的困扰,以陆县令的身份来进入中原是最方便和安全的方式了。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弊端包含其中,一旦叫人瞧出自己是个西贝货,接下来的麻烦也就大了。不过陆缜觉着自己或许可以借口摔伤了头,一时记不起之前的事情来敷衍搪塞,就目前来看,眼前这两人似乎是可以打发的,甚至连自己这一口不那么流利的当地话都没怎么引起他们的怀疑不是么?另外还有一层考虑却被陆缜刻意忽略了,那就是县令这个身份本身的价值所在。他可不想在回到中原后从底层做起,且不说他没有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本事,光是作为一个穿越者的骄傲,他就无法容忍自己当兵种地,当官显然是最好的一条活路了。正因为有这种种考虑,陆缜才做出了眼下的这一决定。而这一切说来麻烦,其实只在他头脑里飞快地一转,便已定了下来,他面上的神色都不见有太多变化的。面前二人见他沉默后终于点头,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站起身来,关心地上下打量起他来:“大人,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可是有受什么伤么?”“我……我之前从山上跌落,脑子到现在都昏沉沉的,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凭着一些模糊的想法在走……”陆缜为了不让他们看出问题来,只得编造起理由来:“其实我都不太记得自己的身份了,我真是县令么?”“啊……”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自己辛苦找到的县尊大人居然连自己都记不得了,莫非真个跌傻了脑子?心里想着,两人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忙安慰道:“大人你必是受了惊吓,这才有些迷糊。只要回了县里,让郎中瞧了,便能恢复过来。”“是啊大人,现在我们县衙上下,以及城里的驻军可都在四处找寻您的下落呢。”林烈也点头道:“咱们现在先回城去吧。”说话间,他的目光又在陆缜身后的那匹马上一转,心里有些疑惑,怎么县令身边会多出这么匹马来。对此,陆缜聪明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既然解释不了,那就不解释。等真有人问起,大可推说自己昏沉沉的,压根不记得这马是怎么来的了。而韩四,则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只想赶紧把大人给护送回县里去,这样自己也算是立了一场不小的功劳了。就这样,三人便重新出发,在这两位的带领下,陆缜再不用找不到路犯愁了。而在这一路行来,林烈又试探着问了陆缜一些这几日的经历,都被他以自己头脑发昏记不得其中细节为理由给敷衍了过去。他现在的身份可是这两位的上司,而且又是官,他们自然不敢迫问过甚,只能是带着些疑问和不安,暂且接受了陆大人记不起太多事情这一事实。倒是陆缜,一路上套了那韩四不少的话,粗略知道了县里的一些情况。原来他现在要回去的乃是一个叫广灵的县城,这是一处位于大明与蒙人草原边境的小县,除了几百户当地居民外,还有数百驻军。县衙里除了他这个被称作大老爷的县令之外,还有一个作为副手的县丞,以及一名主簿,这两人分别姓候和申……其他一些东西,他却没有再追问了,深怕问得太多会引来对方的怀疑。因为地处边地,广灵县附近确实没什么像样的官道,在走了一程天彻底暗下来后,几人更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颇感吃力不说,还几次差点被乱石衰草给绊倒了。直到林烈从旁取来草木点起了火把照明,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但陆缜并未觉察到的一点是,林烈被火光掩盖下的双眼此刻正带了一丝怀疑偷摸着打量着自己,似乎是看出了些什么。@@@@@直到二更左右,三人一马才来到了县城跟前,这时他们脚下的路已经平坦宽阔了许多,虽然算不得正经官道,却已足够让马匹放开驰骋了。虽然是黑夜之中,但陆缜依然能借着火光看清这座小县城北边城头的模糊轮廓。这是座三丈多高的城楼,不但看着不甚高大,而且上面还显得颇为残破,坑坑洼洼的,显然是曾经遭受过许多次攻击所留下的痕迹。走到近前时,甚至抬头还能看到上方的几个缺口。另外,城门上头刻着两个苍劲却又斑驳的大字——广灵。这一切都似乎是在向人诉说着这座城池曾经所经历的一切苦难,让陆缜的心久久都未能平静下来。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陆缜之前也曾去过一些博物馆,看过不少几百上千年前的珍藏。但无论那些东西保存得有多完好,却总给他一种不真切,并相隔太远的感觉。而现在,虽然只是一道破损陈旧的城墙,却让他完全领略到了真实历史的质朴感。那种饱经沧桑,屹立不倒的历史沉淀感实在是让人心动万分哪。“大人……”见他突然驻足,抬头看着那城墙久久无语,韩四忍不住叫了一声。陆缜这才从内心的感叹里拔出神来,随口道:“我似乎对这儿有些印象……”说着,才继续往前走去,很快就来到了城门跟前。这种小城是没有什么护城河的,但因为身处边地,防御却相当仔细,不但城门紧闭,外边还堆放了一溜的拒马,一看就是用来对付可能来犯的蒙人骑兵的。而就在三人靠进的时候,城头已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一个粗鲁的声音传了下来:“什么人,胆敢半夜靠近我广灵城?”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鲁把总么?我是县衙的韩四哪……咱们终于找到县尊大人了。”韩四不敢托大,赶紧就把自己的姓名身份报了过来。“原来是你小子……”城上的鲁把总呵呵笑了起来,但随即又是一愣:“你说什么?你们真把陆县令给找到了?”“正是,还请把总你受累开下城门放我们入城。”韩四点头应了一声。上头立刻就传来了几声议论,随后鲁把总道了一句:“等着!”便没了动静。在城门前等了一阵后,只听得一阵吱嘎乱响,那扇看着颇显陈旧,却又很是坚固的城门便缓缓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在几根火把的照耀下,陆缜瞧见了一名身材高大,穿着褐色戎装的汉子正大步走过来。在他仔细打量这位满脸杂乱胡须,都辨不出对方年纪的将领时,对方也看了他好几眼,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果然是陆县令,你可算是回来了。要再不回来,兄弟们可真要去北边找你了!”只听声音,陆缜就知道这位就是刚才城头上的鲁把总了,便冲他一笑:“倒让鲁把总你们受累了。”“算不得什么。”粗豪的汉子把手一摆,不以为然地道:“陆县令你能安全回来总是好事,天晚了,快回县衙去吧。”说着,让开了路来。陆缜点了点头,便和其他两人一起从他身边擦过,穿过两丈许的城门洞,朝着城内行去。直到瞧着他们离开,鲁把总才嘬了下牙花子,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脸上闪过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来。这广灵县着实不大,从北门这边走到位于城中的县衙不过半里多路程,只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已来到了一座看着颇显威仪,只是有些残旧的衙门跟前。一面红漆白面的大鼓立在大门边上,上头则高挂着写有“广灵县衙”四字的匾额。此时上面的红漆已剥落大半的大门正紧紧的闭着。韩四也不客气,当即上前用力地捶起门来,同时大声招呼道:“老李头,快些开门,大老爷他回来了!”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县城里传出去老远,很快就有一阵激烈的犬吠声从四面响起,顿时就热闹了不少。而在他敲了好一阵门后,那大门才被打开,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花甲老人一脸惊讶地站在那儿,当其看到陆缜时,脸上很快就露出了惊喜之色来:“大老爷,大老爷您真个回来了?”而随着这一声招呼,很快地,平静的衙门也迅速热闹起来,几盏灯笼由远而近地过来,十多个神色匆忙的男子也先后迎了出来,在看到陆缜后,个个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来。见此,陆缜心里却是一阵发紧,到了这一步,自己必须全力去把这出李代桃僵戏给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