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次孔家的反应感到为难与举棋不定的又岂止陆缜一人,其实济南城里其他官员可比他更加的着紧此事。在事后次日,高尽忠、周朝先等人便陆续以各种借口前来,同时旁敲侧击地打听起了陆缜对孔家的态度来。这由不得他们不紧张哪,之前孔家早就跟他们了交了底,让他们阻挠陆缜推行开海一事了,可结果他们却被陆缜用手腕压服,这自然让他们对孔家生出了几许忌惮来。虽说陆缜握有他们的把柄,可论起份量,这个年轻的巡抚大人在这些山东官员的心目中还是无法与传承千年的衍圣公孔门相提并论的。当然,在这些人看来,能两不得罪是最好的,若是巡抚大人能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从而退让服软,就再好不过了。不过陆缜的反应却使他们失望了。面对大家对此凶案的打听,他只推说案子背后尚有隐情待查,所以暂时无法给出确切的说法,就把众人给打发了过去。至于开港一事,他则再次强调必须继续,不得有任何的拖延。众官员见他如此坚决,也不敢明着劝说什么,只能带了满腹的不安告辞离去。他们唯一的指望,就只有陆缜在感受到来自孔门的强大压力之后幡然醒悟,自动收手了。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一点依然很难。而如此一来,恐怕巡抚大人和孔家之间依然会有一番让他们难做的明争暗斗!陆缜作为局内之人,自然更清楚这一点了。但他在对上这么个盘踞千年的庞然大物时,也一时找不出个妥善的办法来。毕竟他还有大事要做,并不希望就此与孔家同归于尽——事实上,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接下来几日里,陆缜的日子可就有些难熬了,每日除了处理相关公事之外,还得不断筹措着如何应对孔家接下来可能的攻势,这实在是件极其折磨人的事情。有道是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当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而需要时时提防敌人的攻击,而且还是在不知对方会用何种方式对付自己时,被动的一方是最为难受的。陆缜纵然经过了无数风浪,在面对这一场时依旧感到了犯难。“再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了。别说孔家一定会出手了,就算他们引而不发,光是来自他们的压力,已让我开港之事举步维艰,事倍功半了。”这日在看着来自威海那里的公文后,陆缜的眉头皱得更紧,并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来。原来不知怎的,孔家反对开海开港一事已在山东地面上彻底散播开来,这让民间舆论很快就站到了官府的对立面。没法子,论名声,在山东孔家远在官府之上。而这么一来,本来被征召去开港的不少民夫就感到不安了,因为当乡里得知其居然就在威海开港时,立马就将他们视作助纣为虐之徒,整日都有人来家中胡闹。而对此,地方官府又只作不见,这让一干民夫家庭大受打击,只能赶紧让家人赶去威海,将自己的父亲儿子或是兄弟给叫回来。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就是锦衣卫也不好使了。留在那里主持局面的杨震再强硬,也不好逼着民夫留下修港吧?即便他真用了强硬手段,这些人也不可能尽心做事,而且还得随时提防着他们作乱,实在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最终,杨震只有暂时允许他们不必修港,只是人还得留在当地,等官府得出结果之后再定其去留。靠着王法森严,总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可这修港之事却彻底耽搁了下来。陆缜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光景,显然这一切都是孔家引导舆论所致,其实看起来也和之前那些生员来巡抚衙门闹事相类似,只是影响力更大,对自己的伤害也更深而已。更要命的是,自己的时间还有限,是耽误不起的。要是今年未能将港口修好,则明年都难以真正把出海贸易之事给推行下去,那之前在皇帝跟前做出的保证就彻底没法完成了。而且在此事上,远在北京的朱祁钰是无法帮到自己的,因为自己已经顶了个钦差和巡抚的头衔了,再有圣旨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反倒可能给朝中反对者以机会。“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越拖,只会让事情变得越坏!必须尽快想法解决了孔家这块绊脚石,至少得让他们不能再误导百姓。”陆缜心里想着,双手用力大了些,把手上的一支毛笔都给掰成了两截。随侍在旁的韩五通见自家老爷在看了公文后陷入长考,随后更皱眉不断连笔都折断了,心下也是一阵紧张。在看到陆缜从沉思中醒来后,赶紧劝道:“老爷不要烦忧,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不如先去外头散散心,说不定这么一来能有新的法子呢。”“呵,要是散心能散出法子来,这天下就没有难题了。”陆缜苦笑一声,一摆手道:“你且退下吧,容我一人好好想想。”韩五通只得答应一声,在为陆缜满上茶水之后,便悄没声地退了出去。就在陆缜吐出一口浊气,打算就目前的形势再作一番推演,找出破局之道时,却见他又去而复返,来到了门前:“老爷……”“还有何事?”陆缜被他一下打断了思路,颇感不耐地皱眉问道。“是清格勒千户他回来了。”韩五通赶紧回禀道,同时身子一侧,把身后之人给露了出来。陆缜一怔,发现那个站在韩五通身后的粗布打扮的壮实汉子正是自己的心腹之一清格勒,精神便是一振:“快些进来说话。五通,去准备茶水。”“是。”门口两人都答应一声,一进一退。清格勒在进门之后,先看了陆缜几眼,有些关心地道:“看来大人这次是遇到为难之事了。”两人虽名为主从,其实却又像是朋友,所以说话就直接一些。陆缜闻言苦笑道:“如今何止是为难,简直是焦头烂额哪。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林兄呢?你在曲阜可有什么收获么?”早在他抵达济南时,因为知道孔家会成为自己最大的障碍,所以就派了林烈和清格勒两个得力之人去了曲阜寻找对付孔家的机会。“卑职失了手,还望大人惩处!”清格勒说着,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有些惭愧地抱拳低头道。“嗯?此话怎讲?”陆缜不解道。对清格勒的本事,他还是颇为了解的,作为原先锦衣卫都督徐恭身边的好手,他查探东西的能力可是不弱,怎么会失手呢?“卑职还是小看了孔家在曲阜的势力。虽然极力隐藏身份了,但还是被有心人给注意到了我非汉家子弟的模样……”清格勒叹息着把自己失手的经过给道了出来。原来,刚开始到了曲阜时,他就和林烈分头行事,各自找了地方安顿下来,并寻了新的身份。清格勒便投到了离着孔家大宅并不太远的一处客栈之中当了个不怎么起眼的杂役。因为他认为那里进出人比较多,可以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刚开始时,他确实得到了一些收获,查到去年就曾有某些个外乡之人跑到曲阜来寻找自己的女儿,还因此闹到了孔府门前。只是结果在官府出面后,却发现所告不实,最终不了了之,那外乡人也被解递出境。当他打算着顺着这条线索深挖一下这背后的隐情时,因为打听消息过于频繁,显得有些不正常,终于被人给盯上了。随后,就有人看出其略作化妆后的脸颊不像是大明子民,于是就被人当作了蒙人奸细,甚至还有地方官府的官兵前来捉拿。得亏清格勒还算警觉,在对方捉拿之前就得了风声,赶紧抽身离开,否则就可能要落到人家手上了。只是这么一来,他身份败露,只有逃离曲阜了。说完这一经过,他又惭愧地道:“卑职无能,近两个月时间,只查到了这么一点没什么价值的消息,还请大人惩罚。”说着,便单膝跪了下来。陆缜一见,赶紧上前一把将之搀了起来:“你不必自责,是我考虑不周,忘了你还有蒙人血统,这才让你几乎陷于险地。所以要说错,也该是我。”“大人……”这番话直说得清格勒心里暖烘烘的,不光是因为陆缜不怪责,更因为他那句不将自己视作蒙人的话,这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了。在把人安抚下后,陆缜才正色继续道:“不过你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查出了孔家看似光明正大的背后也是藏污纳垢的所在了。之前我也只是有所怀疑,但现在嘛,已有七八成把握可以肯定在那衍圣公府内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只要能将之揭发出来,就足以让整个孔门身败名裂了!”说到这儿,他眼中已透出了丝丝的精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