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开封,这也算是中原诸城里历史悠久,声名显赫的一处名城了。自战国时魏国定都于此,开封就已成中原要地,经汉唐五代,此城更得到了长足发展,而待来到宋朝,其更被定为一国都城,一时间天下瞩目,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创出了好一幅盛世画卷。只可惜,好景不长,不过百来年工夫,堂堂大宋就被金国所灭,当时还被称作汴梁城的开封便也沦落到了野蛮的金人之手,饱受摧残。其后又经元朝统一天下,直到大明定鼎,这座中原要城才终于重回汉人之手。只是经过这数百年的风雨,原来物华天宝,文采风流的汴梁开封城早已大变模样,留下的只有战火之后的斑驳痕迹。哪怕如今正逢盛世大明,这座古城看着也是远比不过南北二京和江南诸座商业名城的,无论人口还是交通,都已受到了不小的制约。尤其是当临近开封城的黄河在去年再度改道决口后,对这座古城的影响就越发的明显了。即便此时,住在城里的官员百姓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又出现河水倒涌,灌入城里来的可怕情况。而这一切的重担,很容易就落到了如今的开封知府包正刚的身上,让他夙兴夜寐,几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要说起来,这位包知府还是名人之后,其祖上正是当初被大宋皇帝任命为开封府尹,名震天下的包拯。也正因此,当他以后人的身份来到开封担任一地知府时,那是充满了雄心壮志,觉着自己就该如先祖一般在此做出一番大事来,为百姓谋福,为朝廷守土。只是丰满的理想却和骨感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作为祖先的包拯可以在大宋王都震慑宵小,就是那些朝廷高官,皇亲国戚们也只能对他退避三舍。可是作为后人包正刚就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只是这大明官场中庸庸碌碌的其中一员罢了,既无人脉,也无本事来重走祖宗的道路。虽然如今的开封早与几百年前大不相同,更没有那时复杂的人际关系,但这里的问题依然千头万绪。百姓的安居,黄河的河防,各种税收……就如一座座大山般压在包知府的身上,而这其中最重的那一座,便是被太祖皇帝分封在此的周王府了!话说太祖朱元璋确实是历史上少有的精力强大的猛人,他能在戎马倥偬间,能在繁杂的政务中间抽出时间来为老朱家生下了许多子女,这就不是一般男人能做得到的。而作为父亲,他也确实算很不错了,在自己称帝后,便把儿子都分封到了天下各要紧的城池里就藩,以作为朝廷的拱卫。比如被封到北平的燕王,被封到辽东的宁王,又比如眼前这位被封到了开封城的周王一系。而如今在位的,正是第五代周王朱子埅,要是按家谱来算,这位周王还是当今天子朱祁钰的叔叔呢。正因为其地位显赫,又是藩王身份,周王府在开封城里自然成了说一不二的存在。别说寻常百姓了,就是官府衙门很多时候都得听从他的差遣,包正刚这位知府更是多受其掣肘却又有苦难言。这天临近中午,正当包知府把一份关于修补河堤的意思批复下去,准备让人将之照此推行,尽快把之前受损的河堤修缮完毕,以应付几个月后又将出现的汛期时,一名下属官员就神色紧张地跑了进来:“大人,周王府又派人来了……”“啊?怎么又来?不是前几天刚抓了几个想要买粮的商人进大牢么?难道又有人干了同样的事情?”包正刚头痛之下,忍不住就念叨了一句。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怠慢,赶紧就在整了整衣冠后,迅速大步就往外迎去。哪怕周王派了个管家过来,他这五品知府有不敢轻慢。直到看见来人只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如之前般押了什么人犯过来,包知府才略微舒了口气,带上了一丝笑容上前问道:“不知朱管事今日来我府衙又是所为何事哪?”这位乃是周王府里的三管事朱轫,虽然在王府里其实地位并不高,但此时却是牛哄哄的,见了知府大人问候,居然也不拱手,依旧高扬着头,口中慢悠悠地道:“我来府衙自然是奉了我家王爷之命了。”“不知王爷他又有何吩咐?”包正刚压下了心头不快,还是赔笑着问道。“还不是之前那几个打从荥泽县来的商人给闹的,王爷对此可是很有意见哪,要不是我们几个人苦苦相劝,他都要认为是包知府你在从中作梗了。”朱轫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下官……下官多谢几位管事为我美言。”包正刚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虚言而已,但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拱手称谢。“谢是不用谢了,只要接下来包知府你能把事情办好了,也算对王爷,对我们有了个交代。”对方大剌剌地摆了下手说道。随后,他才在知府大人的注视下将自己的真实来意给说了出来:“其实上次的事情问题就出在咱们开封城里居然还有不少粮铺在往外出售粮食。这不是在让人想法子把粮食送去荥泽么?所以咱们合计了一下,不如就来个断其源头,把那几间粮铺给封了,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么?所以,包知府,这事就得交给你了。”“啊……这……这可不成,如今城内十万百姓还指望着从粮铺里买粮过活呢,岂能随意就把它们给关了。一旦关了,百姓们如何是好?”包正刚只略作犹豫,便急声反对了起来,语气还显得有些激烈。朱轫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怎么,包知府你是想违抗我家王爷的钧命么?”“朱管事,下官也为难哪。”包正刚心里为难,只有苦着脸作揖讨饶道:“这可关系到我开封城内百姓的生计,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哪。要是粮食断了,可说不准这些人能干出什么事来?”“你怕什么?咱们开封城里可有好几千的官军呢,再加上我们王府的护卫,难道还不够震慑这些人的?”“可是……”包正刚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对方挥手打断了:“好啦,你就别操这心了,这样吧,我就替咱们王爷网开一面,再给城里百姓多几天时间购买粮食,三天之后,这些粮铺一律关张,至少得等到两个月后才能重开!”“啊?一关就是两个月?”包知府的身子又是一震,还想再说什么。可对方却压根就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把脸一板道:“包知府,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哪,这已是我家王爷给你面子了。你也知道这次之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更该清楚你与此事有何关联。要是真把事情办砸了,我家王爷身份尊贵自然没什么,可你头顶的乌纱可就难保了!不,不光是你的乌纱,就是你这条性命都未必能留得住!”话语间的威胁之意已经相当严重了。包正刚神色猛然一阵变化,他很想以一个朝廷命官的身份来顶住对方,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不敢出口。这不光是因为对方是朝廷藩王,地位远高过自己,更因为自己其实确实没有多少能力与之抗衡。就是这知府衙门里,多半人也是得听从周王府号令行事的。所以,纵然有再多的看法,再多的不情愿,包知府也只能苦着张脸,拱手应道:“下官……下官从命便是。不过,这三天的缓冲是不能少的,至少得让百姓们有个准备才成。”“那是当然,我家王爷还是爱民如子的嘛。”见他妥协,朱轫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些笑容来,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去。“爱民如子……嘿,好一个爱民如子!”见对方走远,包正刚才满是讥诮地嘀咕了一声,随后又转到了书案后头,拿起了纸笔来,犹豫片刻后,终于把这一道政令给写了出来。他当然清楚,此道政令一出,城中百姓必然会生不满,说不定有人还会闹腾起来。而如此一来,背上骂名的自然还是自己这个下令的知府了。一旦事情传出去,到时候朝廷也会怪罪到自己头上。可是,谁叫自己摊上了这么个官职,遇到了这么个藩王呢?只能委曲求全,过一天是一天了。想想先祖包公在这开封府尹任上的种种事迹,他只觉着一阵羞愧,都不敢对外宣称自己姓包了。无论有多么不情愿,这些事情还是得做。在又是一番犹豫后,包正刚便叫来了几名衙差,让他们将这份用了大印的文书分贴到城中各处,随后又叮嘱道:“此事关系到百姓生计,你们务必要让满城百姓都知道此事,不要怕麻烦,也别怕累,要多作宣讲!”这几名差役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家大人一眼,随后才低头领了命去。当天下午,这份惹人非议的榜文就张贴了出来,而此时,陆缜一行刚好策马乘车地走进了这座千年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