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京兆府试这一天,恰是晴空万里秋风送爽。尽管由于五场试的门槛放在那里,拿着公卿权贵荐书的士子们,多半都跑去了同华求解,但今年京兆府试参加的人数却并未有下降。毕竟,各县县试合格送京兆府试的名额大体都差不多,走后门的少了,更多出身寒素的士子总算是有了进身的机会。这一大早,光德坊东南隅京兆府廨的门口,应试的士子们三三两两群聚,不少人都表情微妙地低声问着类似的问题。
“你也得了?”
“那是自然……只可惜了,题目再难,只要预先有准备,何愁……”
“而且若是在这五场试中扬名……”
在这些只在一个个小圈子中流传,外人绝难知道端倪的议论声中,京兆府廨大门终于打开,胥吏带着两排差役出来搜检行李放人入内,不时的呵斥声和吵闹声汇聚在一起,让这平日肃静的京兆府廨竟和西市一样热闹。等到众人一一进入试场,和主考今科京兆府试的杜士仪对揖礼毕归座,他们便只见杜士仪目光倏然扫过全场,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今科京兆府试,我请得京兆尹孟公允准,加试五场,务精不务敏,因而于出题上头,自然更花了无数功夫。诸位乃是天下各地汇集京兆府的英杰,只希望能够于京兆神州这一考中全力以赴,不要留下遗憾。”杜士仪丝毫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摆摆手后,便由从万年县廨跟到这裏来的书吏文山将一份份空白答卷和草稿纸分发到了所有人的手上。等到人人都有了卷子,他方才伸手拿过旁边另一个书吏双手捧上来的一卷纸,解开系带后声线平稳地念道,“今日第一场,试赋,《大音希声赋》,以‘君子有常行’为韵。不得少于三百五十字。”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试场之上传来了嗡嗡嗡的议论声。他也没有当场喝止,而是随手将这试题之卷往旁边一递,令人悬挂起来,这才和颜悦色地说道:“听说这几天长安城中有不少所谓试题流传,甚至一度传到了我的手上,着实让我纳闷得很,后来才想起来,是京兆尹孟公生怕我年少主持京兆府试,有所疏失,所以十天之前取阅了我那试做的考题之后,顺手封存于京兆府廨,兴许有人一时利欲熏心拿出去了。”
见在座之中不少人都是面色大变,杜士仪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这第一场试赋之题,昨夜京兆尹孟公亲自所命,各位可以开始了!”
上次郭荃也是临场请源乾曜命题,可杜士仪这一招更狠,京兆府廨那些想方设法将试题卖出去牟利的人可是惨了!
崔颢想起这些天试题满天飞的情景,竟有一种哈哈大笑的冲动。他甚至带着几分快意一扫试场之中那些或彷徨或懊恼或愠怒等等人生百态,突然竟是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旋即方才慢条斯理磨起了墨,嘴裏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嘟囔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哎,报应啊报应!”
在长安城中不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名人的崔颢这般反应,坐在他周围的人有些怒目以视,有些却暗自称快。一时间,听说过有试题泄露,自己却无缘一见,心中满是忿然的士子们全都不约而同和崔颢这般,一边磨墨一边开始低声冷嘲热讽,而那些得过试题又精心预备过的,一时都是心乱如麻。饶是苗含泽从小就是心志坚毅的人,哪怕晚于弟弟登科也并不以为意,此刻也不禁有些失神。
父亲信誓旦旦说这就是今科考题,而且更令人送将出去……此番京兆府试需得五日,五日之后,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风波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那时候就该豁出去也要谏劝父亲的,那时候兴许场面还能收拾,眼下只能……眼下只能自己先拼尽全力,断然不能成为别人笑柄!
杜士仪此刻施施然落座,丝毫没有巡阅全场的意思,眼看着试场之中从最开始的纷乱繁杂到渐渐安静下来,那些纵使最初措手不及的人,此时此刻也都不得不收摄心神绞尽脑汁地去设计今天这一篇试赋,他不禁笑吟吟地取了一杯葡萄浆一饮而尽。酸甜可口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让他想起自己不过一年余,就完成了从考生到考官的转变,世事果真难料无常。等他若有所思打量着苗含泽时,却发现这位苗家长公子已经闭目专心致志打起了腹稿。
悄悄替他散布所谓试题的裴宁告诉过他,那考题京兆府廨的人送去过苗家,以苗延嗣那等喜好玩弄权术投机取巧的性子,不给苗含泽才是咄咄怪事!其实,若没有试题,苗含泽未必就不能脱颖而出……如今只看苗含泽在这临场换题之下,那文章诗赋之中是否还能体现出一贯的风骨!若是能够,还真的是子不类父!
临场换题,中午那一餐饭,大多数人都无心去吃。而崔颢却满不在乎地支起炭炉,让饭菜的香气几乎满溢在整个试场之中,继而大快朵颐了一番。面对这番情形,杜士仪一下子就想到了两年前自己也是如此刺|激别人,他竟有些忍俊不禁。而等到下午誊录卷子的时刻,他饶有兴致四处转悠了一圈,虽只在苗含泽身后伫立片刻,却发现这位苗家长公子即便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试赋仍然写得颇为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