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吐蕃人?”
对于赤毕的眼力和耳力,杜士仪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也正因为这一点,对于赤毕口中那个颐指气使的吐蕃年轻人,他不禁有些想不通。
中宗年间吐蕃向大唐求亲之后,两国是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和平期,但在开元二年大唐和吐蕃会盟不成打了一场,而后吐蕃大败亏输开始,两国之间就已经是再次针锋相对了起来,直到开元七年方才再次会盟。
此后尺带珠丹亲政,开元十年又打了小勃律,就在去年也就是开元十二年,陇右节度使王君(音辍chuò)主动挑起边衅,又和吐蕃打了一场后献捷京城。虽则今年暂时太平了下来,但若真的是一个吐蕃贵胄悄悄潜入了益州,难道代表吐蕃在西域陇右河西一带和大唐争夺的同时,还在觊觎剑南道?
“兹事体大,若是等到范使君也察觉此事,难道不会因此大动干戈,郎君是否要先下手为强?”
“你让我想一想。”尽管理智上知道赤毕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杜士仪心中还有些狐疑,揉着眉心想了好一阵子,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此人进去和云山茶行的白掌柜商谈了些什么?”
“说是要买茶,而且一开口就是一万斤。”赤毕不以为意地哂然笑道,“大约是诱之以利,也好打探剑南道虚实……”
“不,你错了!”杜士仪霍然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说道,“此前听你说时我就觉得奇怪,倘若要打探虚实,必定会派那些更加精干更加小心的人来,绝不会用这样招摇显眼的贵胄公子,所以,他不是诱之以利,恐怕是真的来买茶的!我倒是忘了,辛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
最后这句话赤毕还是第一次听到,虽有些半信半疑,但想到此前那些茶叶在试探性地输入奚族三部之后,那种受欢迎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就连奚王李鲁苏也不得不在明面上曲意和云州交好,以便获得和那三部同等价格的茶叶,而吐蕃人的习俗和奚人尽管大为不同,可肉食性确实是一样的,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若是真的要买茶,也不用那样一个草包出马……”
“既然如此,那就亲自去问那个草包如何?”杜士仪笑眯眯地摩挲着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欣悦之色,“且看看此人是否真的会带来如我期待的好消息!要知道,不但我现在缺钱缺得无以复加,当今圣人也同样是想要国库填得满满的……赤毕,有多少人调动多少人,动作快准狠!得手之后,把人先小心藏好,记住,绝对不能惊动了人,可以和白掌柜商量好引人入彀!”
“这种小事,郎君尽管放心!”
对于曾经两次参与过宫廷政变这种惊天动地大事的赤毕来说,如今即便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拿下一个来自吐蕃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子弟,仍然不是太难的事。和白掌柜打过招呼之后,他先是使计调开了大都督府那边的眼线,然后让白掌柜引了人去城南一处偏僻的里坊看茶叶库存,三两个地方转下来,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货色,再加上一路安全,白掌柜又只带着一个小伙计,不但尚青,就连他那些警惕十足的随从也都渐渐放心。
于是,当去最后一处库房的时候,一行人照例跟着白掌柜进了那间昏暗的库房,当迎面突然黄沙拂面的时候,众人一下子全都懵了,硬生生被当头那一张渔网给罩了个正着。仓皇之下,试图反抗的连刀都来不及抽出来就被木棍打了个人仰马翻,而尚青更是直接被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架在了脖子上。当他眼睁睁看着随从被绑得结结实实堵了嘴拖走时,他忍不住张了张嘴,可喉咙口却噎得连一句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
“你……你们难……难道想谋财害命?”
“你们带的金子虽然不少,但还不及你们的命金贵!”赤毕又好气又好笑地用刀背轻轻拍了拍那泛着高原红的脸,见尚青嘴角抽搐,分明是吓得狠了,他不禁嘴角一挑,旋即冷冷说道,“走吧,有贵人要见你。倘若你识相的话,就最好实话实说。否则一刀杀了你在此处,想来你到黄泉之下也没处说理!”
尚青被这冷飕飕的话说得直接打了个哆嗦。等到蒙上眼睛,被赤毕推推搡搡弄出了门,他跌跌撞撞走了不知道多久,几次都险些摔倒,最后方才来到了一个地方。领路的人并没有给他解下蒙眼布的意思,而是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站在那儿,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刀锋。打从出生开始就养尊处优的他强忍住牙齿打颤的冲动,一口一口深深吸着气。
“你身为吐蕃人,潜入成都意欲何为?”知道对方精通汉语,杜士仪也就索性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了第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