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守珪一张口就要把自己当成仆婢一样送人,但安禄山脸上却分毫不见异色,照旧憨憨地笑着侍立在一旁。然而,杜希望崔希逸和王忠嗣听到张守珪竟这么说,不禁都皱起了眉头。至于首当其冲的杜士仪,他仍然若有所思端详着安禄山,这才笑了起来。
“我刚刚只是在好奇张大帅骁勇彪悍之名天下皆知,身边义儿会是怎样之人。可没想到就多看了几眼,张大帅突然张口就要送了他给我。那我可就认真说一句话了,若是我肯用他,张大帅莫非真的愿意割爱?”
自从张守珪重用安禄山,甚至将其收为义子,朝夕随侍左右之后,幽州部将中对此颇有微词。原因很简单,安禄山既非勇武出众,也非军略过人,再加上那憨肥的体型,不少部将都瞧不起他。所以他故意说出将安禄山送给杜士仪的话来,就是等着杜士仪出口推辞,他就可以顺势嘲讽其一两句。可杜士仪竟然直截了当爽快答应,他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一时间,他也忘了如今是从兴庆宫出来,经由大明宫建福门出宫,竟是脸色一沉。
“杜大帅所谓的肯用,不知是何等任用?”
“朔方节度兵马使一职,未知张大帅意下如何?”
安禄山没想到杜士仪竟是真的像模像样为了自己和张守珪讨价还价,即便他素来慧黠,这时候也有点傻眼。须知他在幽州只是一介裨将,上次还是因为张守珪宠爱自己方才让他领军出征,谁知道却因为中伏大败其罪当诛,若非张守珪喜欢他,想了办法把他送入京城祈求天子宽恕,他的脑袋都没了。也正因为如此,自从赦免之后,他再也没了领军的机会。可现如今,杜士仪竟然一张口就许了一个兵马使!
而杜希望和崔希逸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感纳闷非常。而王忠嗣则是心生狐疑,眼睛在安禄山身上扫了又扫,却怎么都不觉得这胡将有如此出众。
张守珪心头更恼,声音中也不禁带出了几分怒意来:“杜大帅莫非是和某开玩笑不成?”
“我是认真的,难不成张大帅将这安禄山简拔于卒伍当中,累功拔擢为裨将,甚至收为义子时刻随侍身侧,还信不过他战阵军略之才?”杜士仪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继而便笑吟吟地说道,“正如我今日于千牛之中拣选军将时曾经说过的,其他我不敢自夸,然则知人善任之名,这些年来却名副其实。张大帅既肯割爱将你这义儿送我,足可见深许其能,难道我还要将他投闲散置?”
本是一句戏言,却让杜士仪逼得进退两难,张守珪登时哑然。可无论如何,这话题是他自己挑起来的,当下只能气咻咻地瞪了杜士仪一眼,随即冷冷说道:“我肯送,杜大帅肯要,可朝廷制度却还放在那儿,不容我们戏言决之。幽州可不比其他地方,契丹和奚人从来就不曾消停过。我也无暇等人,约摸今天就要归去了,就此告辞!”
见张守珪再次拨转马头打马飞驰而去,竟是不理会长安的驰马之禁,安禄山吓了一跳,连声招呼了随从追上后,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杜士仪一眼。见其朝着自己微微颔首,状似和善,他一时难以确定对方这态度究竟是真是假,只能收起满肚子疑惑立刻上马,打算去追张守珪。可还未起行,他就只听得身后杜士仪又开了口。
“安禄山,我在陇右时,你那兄长安思顺曾经效力于我麾下。他勇武沉稳,忠心耿耿,是大将之才。你虽与他并非一母同胞,可既然都从军,想来也有真才实料。如今河曲之地昭武胡户已经渐渐迁回,你既为安姓,到朔方却说不定比在幽州更有用武之地。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吧!”
杜士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安禄山已经毫不怀疑,这位朔方节度使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真的知道自己。尽管他是突厥人,并非真正的昭武族姓,可既然冒姓为安,那么正如杜士仪所说,昭武诸胡自然会视他为同族。可是,即便杜士仪许他兵马使之位,他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张守珪?要知道,他费了多多少少心思,方才能够讨得张守珪欢心,有了今天!
“多谢杜大帅,我一介胡儿,不敢痴心妄想。义父脾气暴,我不敢耽误,这就告辞了!”
见安禄山慌慌张张把肥大的身躯挪到马上,随即立刻去追前头那行人,杜希望方才不解地问道:“如此一介憨肥胡将,杜大帅要来何用?”
“可别小瞧了他。”杜士仪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这么一句,继而就岔开话题道,“诸位这就预备归去了吗?”
“河陇大战一触即发,不敢耽搁。”崔希逸说到这裏,就拱手谢道,“今日多亏二位杜大帅替我圆场,大恩不言谢。”
“有什么好说的,谁不知道是你麾下有人贪功?”杜希望心直口快,如此答了一句,他便对杜士仪点头道,“我虽和杜大帅并非同族,但洹水杜氏也好,京兆杜氏也罢,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今后若有机缘,便在一块痛饮吧。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