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人坊公冶绝的剑术馆中,从去年开始,便一直都是整个灵州灵武城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丰安军以及定远城这些灵武城外的军镇纷纷提出要求,请公冶绝前去指点将士剑术,杜士仪在征询了这位剑术大家之后,便决定将其朔方经略军剑术教习之名,改成了朔方节度使客座大剑师,拨给牙兵五十人随侍左右,学习剑术的同时,也护衞其往各处军中教习剑术。而这五十人,则是从节度使府牙兵每月评比之中名列前茅者选出。
如此举措,自然而然让牙兵们个个积极争先。而公冶绝的脚步,北至三受降城,西到丰安军,南到盐州夏州,其精湛的剑术,矍铄的精神,一丝不苟的为人处事,无不为他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即便这裏不是当初裴旻效力过的幽州军,可观其剑术,也不知道多少人怀念起了如今人老退居洛阳的那位裴将军。故而,尽管如今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战功彪炳,可仍旧有人忍不住为裴旻鸣不平。
“若非张大帅排斥,裴将军明明比公冶先生更年轻,何至于这时候便退居洛阳?”
这自然就是想当然了。可张守珪的战绩对于朔方将卒来说,始终都只是耳听为虚,不如裴将军剑术名满天下,故而这种说法渐渐越来越有市场。当杜士仪从公冶绝口中得知的时候,竟发现朔方军中到处都是类似的传闻。尽管他敬服张守珪的功绩,却不太喜欢其刚愎自用的个性,更何况正是张守珪惯出了一个安禄山,可面对这样突然席卷而来的传闻,他仍然不免动怒。这一日节堂见诸将的时候,他便声色俱厉地质问了此事。
然而,在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后,还是从西受降城调任经略军副将的徐冲干咳一声,站了出来:“大帅,这流言之所以越传越广,我等未曾下令严禁,确实是有所疏失,但大家也都是潜意识中想为公冶先生出一口气。在剑术馆中学习剑术的时候,有将卒声称,自从裴将军从幽州军中退下来,到洛阳养老之后,幽州军中少有人再提裴将军之名,一代新人换旧人,诸如此类云云。”
徐冲如此起了个头,李佺便有些尴尬地说道:“不瞒大帅说,我也以为是公冶先生存心想为裴将军出一口气,再加上张大帅为人太过咄咄逼人,故而我就想着横竖朔方和幽州隔得老远,军中上下闲话一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是公冶先生提及此事蹊跷,我才在今天特意相询各位,没想到竟是听到这种缘由。”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却不得不感觉到,对于大多数将卒来说,战场厮杀的剑术无疑比运筹帷幄的军略更重要,也更容易学,所以对于传授了他们保命以及建功本事的公冶绝,他们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可正是因为这样,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也就不奇怪了。
“我少年随公冶先生学剑,虽只是断断续续,却所得匪浅,而后也曾经得到过公冶先生之助,但他却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此次来朔方,也只是有感于裴将军老病,他亦年事已高,传承自当年越女的军中杀伐剑术倘若失传,他将愧对历代师长,这才答应了我留下教习朔方军中将卒剑术,并在灵武城中设馆。他的剑,不是好勇斗狠之剑,而是战场杀敌之剑。他的剑,不是嫉贤妒能之剑,而是锋锐自信之剑,故而,公冶先生绝不会因为如今裴将军老病退居洛阳,就因此衔恨幽州张大帅。”
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见自李佺一下,人人凛然答应,他方才放缓了语气说道:“虽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可广大军民未必能有这样的分辨能力,更何况兴许别有用心者还在卖力地传播谣言。即便谣言止于智者,可世上没有空穴来风,该留意的时候就不能放过。各位都是朔方军中肱股,我信赖诸位,就犹如我信赖我的手臂和腿脚。所以,日后若再像如此,突然之间有莫名其妙的流言传出,又或者是发现任何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各位都不妨直接对我提出,不用担心鸡毛蒜皮。否则,若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是,我等谨记。”
等到上下军官行礼之后,依次退出节堂,李佺独独留了下来。身为朔方节度副使,兼经略军使,经略军正将的他,在整个朔方军中,论年纪也是能排得上前三甲的人了,可此前任凭流言横行也没有阻止,刚刚杜士仪又说了那样的话,他此刻留下来,也想私底下再请罪一番,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只见杜士仪上前来,突然在他的胳膊上擂了一拳。
“李老将军,你我合作已经三年有余,其他的话都不要说了。若只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归罪于己,那你这个节度副使岂不是要疲敝交加?”
李佺这才释然。老而益壮的他挺直腰杆,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大帅今日如此大张旗鼓,是否已经觉察到了这谣言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