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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里又给了马磷一个怨念眼神,才重新筹措言辞,双手交叠在腹部说道:“好,就算我们不去谏言,但也不能就这么任田中丞把没有充足准备的安西军带往葱岭。”
在场的将领们都不接他的话,态度犹在模棱两可之间,程千里只好自说自话:“盖因大军远征,需天时地利人和各占一样,我军长途跋涉,远赴葱岭。吐蕃军以逸待劳,据险而守,天时地利皆无,唯独剩下的就是人和。如今人和在哪里?不就在我们这些人手里么?田中丞不是执拗之人,让他看到军心不稳,兵士殆战,他自然不会强逆形势,到时候自然铩羽而归。这样我安西军弟兄们便不会白白折损在战场上。”
李嗣业静坐不动,肚子里又在猜想,夫蒙灵察不支持田仁琬远征小勃律,恐怕不止是因为唐军准备不足,葱岭地形险恶。他估计是想把这千里远征,灭国破敌的大功留在自己手中去完成,这才符合个人自私的想法。
他默不作声低头,却抬起眼角瞄向在场的众人,发现多数人都还在观望不定。
身边的这位马磷又忍不住了,伸手按着桌子说道:“我就问程将军一句话,可否?”
程千里转身一看,眼皮跳了跳,他真不想让此人开口。但宴席上就只他一人撑场讲话,无人接口显得太过冷场。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问吧。”
“大军出征,便要动用钱粮,就算是铩羽而归,花出去的钱还是花出去了对不对?”
程千里轻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
“我安西军但凡远征,每次耗费钱粮达千万,征伐小勃律需要更多。田中丞精心筹备,如果是因为天时地利等原因中途夭折还情有可原,若是因为我等从中作梗无功无返,让如此多的钱粮马秣打了水漂,诸位的良心不会痛么?”
程千里结舌:“马磷,你……”
“等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马磷将军从羊毡上站起来,挺胸傲然指着脚下道:“不把我算在内,今天能坐在这个地方的将军,哪个人肚子里没有揣着节度四镇的念想?更别说我们这位夫蒙都护,他已经是下一任节度使的铁定人选。今日田中丞筹划远征小勃律,就算不能毕全功一役,也能为日后取胜打下基础。若是真如程镇使所说,因人心不稳而中途夭折,远征不但没有取得成效,更没有获得经验教训,白白花费了钱粮。等到夫蒙都护上台,安西府库已经空虚,他若再想远征小勃律,是不是有心无力?安西府的钱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而不是空耗在内斗扯皮上,我说的对不对?程将军如果有一天你坐在节度使的位置上,是不是也该如此考量?”
说得漂亮!李嗣业在心里已经给马磷鼓掌了。
程千里的脸略显发涩,恼火地指着马磷道:“马磷,你,你瞎说什么……”
马磷故作憨厚地朝着程千里笑笑,伸手比作停止的手势:“我就说到这里,再也不说了,一句嘴都不插。程将军你请说。”
程千里翻起白眼乜了马磷一眼,双手叉腰刚要说话,瞪眼结舌竟无从开口。两条方案都让马磷给堵死了,这还说个屁啊!
他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马磷,只是对方跪坐捅着袖子把脑袋扭向窗外,根本看不见他的凶狠眼神。
程千里只好朝众人拱拱手:“既然如此,大家聚在一块儿,吃两口酒水,叙叙旧交情吧。”
谈正事的时候大家都一声不吭,这时倒相互攀谈起来,各自在桌上斟满酒杯,推杯换盏。
如果说刚才李嗣业只是对马磷感兴趣的话,现在倒是十分欣赏喜欢了,这说话和态度很对他的胃口啊,大唐安西是个大熔炉,同时又包罗万象,什么样的人都能容得下。
他端起案上的酒坛子,给对方和自己各倒了一盏,端在手中说道:“马将军,你刚刚的那两番话,值得饮两杯酒。”
“哪里,我说话很讨人厌,这叫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所以如今我尽量少开口,免得惹人厌烦。”
李嗣业深以为然,学会说话只需要一年,但学会闭嘴却要花一辈子。
他端起酒盏,郑重地介绍自己:“我是李嗣业,京兆高陵人,现为跳荡营押官,战锋队参军事。”
“我早听说过你,如雷贯耳。”马磷双手捧着酒碗道:“京兆府扶风马磷,现任轮台营押官。对了,本人是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后人。”
他的历史知识并不扎实,马援是谁,有什么功绩一概不知,脸上刚露出茫然神色,马磷的神情已渐渐凝固冷却。
他连忙调整表情,转变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伏波将军后人,先辈的功业倒在你身上延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