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长安城太极宫,显德殿内。李建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却没有说话,而是背着手,来回在大殿内踱着步子。良久,李建成深深一声叹息道:“谋反重罪,若是赦免,那日后,若是他人争相效仿……”陈应噗嗤一声笑了:“陛下,当年司马炎篡魏代曹,可以成功,依靠的是什么?”李建成想了想道:“那还用说,曹氏出身贫寒,得不到世族门阀的支持,司马炎出身世家大族,且历经几代才完成篡位阴谋……”听到李建成的这话,陈应点点头,却无摇摇头道:“陛下所言对也不对,最根本的原因是,曹魏崛起屯田,崩溃也是屯田。”政权更迭,绝对不是可以依靠阴谋就可以完成的。最终还需要的是刺刀见血,硬碰硬的真实力。世族门阀的实力固然强大,就像东晋时期琅琊王氏可以与司马共天下。然而,当琅琊王氏大将军大司马王敦造反之后,却没有像司马氏一样,坐稳江山,而是迅速被各地勤王之师赶下台。说穿了,就是因为既得利益阶级不允许。曹魏得已代汉而立,依靠的是曹操打下来的老底子,最根本实力就是青兖二州,百万黄巾军,曹操创立屯田制,让朝廷利用极少的钱粮,养活一支非常庞大的军队。可是,这支为曹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军队,却没有得到根本上的优待,他们依旧需要将收入的百分之六七十交给朝廷,他们自然不愿意干了。当然,历史上唐朝也是这么干的,在经历高祖、太宗、高宗、武周四代之后,关中八百里秦川已经没有了可以让朝廷供养大唐府兵的土地。在唐明皇时代,李唐朝廷的府兵基本上崩溃了。但是,唐朝得已可以延续,这是因为唐朝的地盘太大了,虽然关中的府兵崩溃了,可以天下还有一百多个折冲府,这一百多个折冲府依旧可以享受唐初时期的利益。陈应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向李建成阐述,造反成功必须有三个条件,官逼民反,人心向背,军队倒戈,否则根本不可能成功。历史上,杨玄咸之乱时,杨玄感可是得到了几乎所有世族的支持,然而,百姓并不支持天下动荡,所以光依靠世族的十几万军队,撼动不了一个稳定的朝廷。李建成听完这话,这才沉吟道:“那朕今日就下诏,免去李元吉、李孝常、长孙安业死刑,废为庶民,永远拘禁。”陈应微微一笑,口诵道:“陛下圣明,陛下仁慈!”……门下省里,气氛冷淡,周围的同僚们,纷纷躲避房玄龄书令史和令史们,也都缩在门外,不敢入内。高士廉见气氛不对,赶紧走到房玄龄身边道:“玄龄,你为何如此为难陛下?陛下与齐王,乃是手足亲兄弟,又有总角之交,你却要陛下诛连至亲之人,岂不闻“疏不间亲”的道理?”房玄龄拍拍高士廉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就在这时,陈应来到门下省。众门下省官员包括房玄龄在内,全部出来迎接这个当朝第一人。“我等拜见陈相国!”陈应顿首,微笑道:“诸位同僚,不必大张旗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众官员这才散开。陈应走到房玄龄的案几前,将李建成亲笔所书的诏书轻轻摆在房玄龄的案头。房玄龄认真的拿起诏书阅读着。周围的门下省官员窃窃私语着。“我说,房玄龄敢不敢驳回陈相国送来的诏书?”“陛下的诏书,房玄龄已经驳回了三道,陈相国再是百官之首,他也不大不过陛下!”“这个不好说啊,陈相国可不是裴相国,他是百战杀出来的功绩,房玄龄敢忤逆陈相国,你们猜陈相国会不会拔刀子砍人?”只是,让门下省众官员失望了。房玄龄看完诏书,提起笔,在诏书上写下一个工整的“可”字。陈应拿起诏书,拍拍房玄龄的肩膀,然后离开门下省。周围的官员一片哗然。纷纷侧目。“我呸……还真以为他房玄龄骨头够硬,到底还是怕拿刀的!”“你不怕,你去试试。陈相国可以杀了至少几十万人,也不介意多杀几个!”房玄龄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水。……大理寺天牢内,陈应在大理寺卿戴胄的陪同下来到天牢内的“甲”字号房,陈应将诏书递给戴胄,戴胄看完诏书,面无表情的道:“下官这就放人!”“切慢!”陈应摆摆手道:“李元吉这个熊孩子,不能这么便宜他,我先会会见见他!”戴胄躬身道:“下官告退!”宽大的监牢内,李元吉、李孝常、长孙安业这三个主谋全部带着镣铐,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李元吉一脸淡定。李孝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唯有长孙安业,长吁短叹,坐立不安。脚步声响起,三人急忙循声望去,只见陈应一身便装,缓缓而来。不多时,陈应摆摆手道:“打开牢门!”一名狱卒赶紧上前,用钥匙打开牢门,这个时候,陈应又拍拍手,不多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十数名抬着巨大漆箱的仆从鱼贯而入。众仆从将食盒打开,露出热气腾腾的烤全羊,金黄焦嫩的烤乳猪,晶莹剔透的水晶肘子,红烧狮子头等十数道硬菜。望着香气扑鼻的菜肴,长孙安业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看着陈应这一副架势,分明就是给李元吉送上断头饭。长孙安业连滚带爬的爬到陈应身边,抱着陈应的大腿嚎嚎大哭道:“陈相国救命,陛下饶命……饶命啊……我不想死,陈相国,求求你……”不多时,一股骚臭味传来,陈应看着长孙安业的下身一片水迹,心中甚是了然。长孙安业居然吓尿了。李元吉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望着长孙安业。李孝常原本闭着的眼睛,也变得一脸煞白。李元吉也不管手上脏不脏,伸手去撕烤全羊上的羊肉,扯下一块羊肉,就往嘴里塞,塞得满嘴鼓鼓囊囊的,他一边狂吃,一边大笑道:“三姐夫……我知道你尽力了!”陈应爱干净,摆摆手,让一名狱卒,把长孙安业架出去,顺便收拾一下牢内的尿液。一名狱卒讨好的为陈应搬来一张软榻,另外一名搬来一张案几。重新收拾好的牢房内,陈应大刺刺坐上去,拿起酒壶,为李元吉倒上一杯酒。李元吉呆了一呆,端起酒杯,仰头一饮尽。陈应又给李元吉倒上一杯酒。李元吉端起酒杯道:“三姐夫,求你一件事!”陈应点点头道:“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李元吉叹了口气道:“请三姐夫,向陛下求一道圣旨,则我一杯毒酒,我想留一具全尸!”突然,陈应重重一巴掌甩在李元吉脸上。“啪……”李元吉的脸上瞬间出现四根手指印,异常清晰。陈应指着李元吉吼道:“你没脑子吗?你这么做有没有想到三娘的感受?”李元吉没有反驳,没有吭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陈应指了指李元吉,半天没有说话,气愤的离开天牢。走到天牢的甬道里,戴胄迎了上来。陈应没好气的道:“诏书先压两天,多关他们几天,让他们偿偿煎熬的滋味!”戴胄点点头道:“下官遵命!”……李建成看着陈应一脸煞气的走到御书房,抬头问道:“事情办完了?”陈应点点头道:“李元吉只求陛下赐予一杯毒酒。”李建成疑惑的道:“他没说别的?也没说为什么?”陈应摇摇头。李建成皱着眉默然不语。李建成望着陈应问道:“元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陈应叹息了一声道:“只要元吉还活着,他的子女亲族,以及他这一枝宗室满门都要胆战心惊,随时准备承受你这个皇帝的怒火;但只要他自尽,你贵为天子,也就不会再与他的儿女为难,甚至日后,还会怜其孤苦,略加照拂,人之常情,如此而已。”李建成恍然大悟。陈应笑道:“陛下的意思呢?”李建成沉吟道:“赐他一杯毒酒!”陈应愕然,正准备斟酌词语。李建成道:“酒里下上泻药,份量加倍,让李元吉好好反省反省。”陈应莞尔一笑,没有想到李建成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陈应带着一名端着毒酒的内侍,再次前往天牢,此时,天牢内李元吉已经干掉了半只烤羊腿,喝得醉眼朦胧。看着陈应进来,内侍将放着毒酒的盏盘,摆在李元吉面前。陈应手指盏盘道:“元吉,陛下答应了。”李元吉起身,郑重其事地朝陈应一稽道:“多谢三姐夫看顾,元吉若有来生,必定报答。”陈应差点想把真相说出来,不过关键时刻,他还是忍住了,陈应板着脸道:“不必多礼,这也是陛下的心意,你放心,你的家人*小,陛下会加以照拂,我也会看顾着。”李元吉再次一稽道:“可否给我纸笔,我要给陛下留书一封,请三姐夫转呈。”陈应手一挥,内侍忙不迭出去。等到内侍送来笔墨纸砚,李元吉斟酌一二,缓缓落笔:“提防裴寂,提防严法大师,提防宇文化及以及关中世族,他们里通突厥……”陈应大惊失色。别看李元吉写的字少,可是信息量非常惊人。等李元吉写完足足数百字,仰脖将“毒酒”喝下,陈应没有心情观看李元吉的精彩表演,急忙拿着这封信前往显德殿。……显德殿内,李建成看罢书信,忿忿地,一把将书信扣在案几上。“岂有此理,来人,把李安俨给朕叫来。”内侍忙不迭地出门。时间不长,李安俨步履匆匆地跟着内侍走进大殿。李建成抓起书信,挥了挥道:“你看看这个,那个每日在父皇驾前装神弄鬼的僧人严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李安俨一脸疑惑地接过书信。李安俨急忙跪在地上:“臣失职,臣……”李建成道:“你即可带着人把严法给朕抓起来!”陈应提醒道:“记住,秘密抓捕!”李安俨躬身道:“臣明白!”就在李安俨张网抓捕严法大师的时候,这次唐初震惊朝野内外的政治改革,终于落下帷幕。武德七年八月底大朝会上,一身玄衣纁裳的李建成,端坐在丹墀之上。一群李家宗室,惴惴不安地看着魏征。李建成目光如电的望着李氏宗室道:“今日降封宗室,由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魏征宣读名单!”魏征出列,朝李建成一稽,而后,转过身来打开帛书。魏征清清嗓子,抑扬顿挫的说道:“胶东王李道彦,降为郡公,封邑减半;高密王李孝察,降为郡公,封邑减半;淄川王李孝同,降为郡公,封邑减半;广平王李孝慈,降为郡公,封邑减半;上党王李孝友,降为郡公,封邑减半;清河王李孝节,降为郡公,封邑减半;胶西王李孝义,封邑减半……”被点到名的李家宗室人员,无不垂头丧气。满殿文武大臣,默默听着,无人出声。魏征将帛书收起,转身看着李建成道:“陛下,皇家宗室,降封减禄,已宣读完毕。李建成点点头道:“房玄龄,你将官员裁汰留用之名单,宣布一下。”房玄龄出列一稽,而后,从袖筒里,掏出一份帛书。房玄龄展开硕长的帛书,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宣读裁汰的官员,鸿胪卿吴世荣、大理少卿赵文恪、民部度支员外郎梁洛仁、民部金部员外郎乔雍……。房玄龄终于将名单宣读完毕,长长的帛书,早已垂在地上。满殿文武官员神色惶然。房玄龄转身,朝李建成一稽道:“陛下,臣已宣读完毕。李建成满面戚容,语音苦涩地问道:“此次吏部,一共裁汰了多少官员?”房玄龄平静的道:“启禀陛下,三千一百八十二人。”李建成问道:“还剩多少官员?”房玄龄淡淡的道:“还剩六百三十一名。”群臣顿时,交头接耳,低声喧哗起来。李建成瞪大眼睛看着房玄龄道:“这么说,朝堂上,岂不是要空出一大半?如此大动干戈,有必要么?”房玄龄道:“陛下乃武德朝号称名将,带兵多年,当知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严法一身袈裟施施然,走出裴寂府邸大门,左顾右盼,而后,趾高气昂地向外走。一辆马车驶到严法雅身边,两个壮汉跳下马车,上前将严法扭住,堵上嘴巴,拎上马车。马车快速离去。萧诺言从僻静之处出来,点点头。另一辆马车驶过来,萧诺言跳上马车。长安城外,一处皇庄内的地牢中,囚室里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刑具。萧诺言杀气腾腾地从烈焰腾腾的炉子里,拔出一根烧红的烙铁,左右翻看。一旁的帮手突然惊叫一声道:“将军,那秃驴吓晕过去了。”萧诺言气得,将烙铁扔回炉子里道:“老子还没动手呢!费那么大劲把东西搬进来。这贼人,芥子大的胆子,给他一桶冷水。”一名侍卫将一桶冷水浇在严法的身上。严法缓缓苏醒,看见周围的情形,顿时痛哭流涕,爬着过来,连连给萧诺言叩首道:“将军!不关贫僧的事情啊,都是裴司空……逼着贫僧干的!”萧诺言气得又踹了严法一脚,吼道:“不准哭,老子问一句,你答一句,说错半句话……”严法望着萧诺言手中那只烧红的烙铁,心有余悸的道:“将军尽管问,贫僧知无不言!”萧诺言一脸无奈的捂住脸,半晌,狠狠地又是一脚。严法大师一声惨叫,捂着脸道:“将军……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