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丰州城,张长逊站在城头上,遥望北方。连日来,他的眼皮一直在跳。有道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关键是,张长逊是左右眼一起跳。突然间,一阵狂风吹来。张长逊闻到了空气中的马粪味道。草原上突然掀起了一股狂澜,无数突厥骑兵从丘陵后面,从草甸子中冒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骑弓,汇成一股可怕的洪流,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呐喊声,或者吹着天鹅哨,漫山遍野的朝丰州席卷而来!他们的兵力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整片漠南草原都被他们的身影所塞满,马蹄扬起的沙尘遮住了天空,张长逊的担心一下子变成了现实!蹄声滚雷般隆隆震响,大地剧烈震动,让人站不住脚。号角连绵,烟尘冲天,数以万计的突厥骑兵呼啸而来。丰州城城墙上的唐军将士,无不骇然对视,面色发白。他们也料到突厥会进攻丰州城,但做梦都没有想到为了对付他们这区区一千两百人,敌军竟然集结起了十数万大军万人!数万万人马,在大草原上是一个比较吓人的数字。曾在雁门关包围杨广的突厥骑兵,其实也就十数万骑兵。现在他们这区区一千二百人,居然享受到杨广的待遇,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突厥骑兵倒没有搞什么劝降之类的把戏,丰州孤悬在黄河之北,大漠之南,如果要降,恐怕就降了,也轮不到现在。众突厥骑兵奔向丰州城,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搭弓射箭。“咻咻咻……”密集的箭雨连成一片,精锐的突厥骑兵,他们箭法精准,能骑在飞驰的战马背上一箭射中远处一只野兔,他们当中的佼佼者甚至能一箭将天空中盘旋的大雕给射下来,让他们射城墙上的唐军士兵,固定的靶子,那根本就不在话下,弹指之间。可是,唐军将士们马上将身子缩在城墙的垛口后面,箭雨就扫向丰州城,丰州城马上就了特大号刺猬。但是,城墙不是野兔,也不是大雕,用黄土煮熟后,夯实而成的城墙,坚硬似铁,箭镞插在城墙上,不过寸余。狂风一吹,掉落一地箭镞。眼看着射出几万只箭,连一名丰州城上的唐军将士被没有射死。领军的突厥将领疯狂的大吼道:“进攻……进攻……攻进城去,杀他们个鸡犬不留!”突厥军将士齐齐发出一声呐喊,纷纷跳下战马,弓箭手在前,刀盾手在后,朝城墙缓缓压了过来。张长逊望着突厥人扛着的云梯,微微点头道:“这帮笨蛋总算有点长进了。”突厥人攻城既没有火力支援也没有作多波次攻击的打算,都是一窝蜂的涌上来蚁附攻城,被打退后又一窝蜂的退回去,现在学聪明了,知道要用弓箭手射住阵脚,掩护部队攻城了……当数千名突厥人,徒步推进到离城墙还有五十步之遥的时候,城垛后面就探出了一具具强弩,绞弦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连成的片,接着……噔噔噔噔……金属颤音连成一片,长仅一尺半的弩箭破空而来,钉在盾牌上噗噗作响。为了防住唐军将士手中的强弩,突厥特意赶制出长一米二,宽四十厘米的重型盾牌,表面还蒙了一层牛皮,重达二十斤,举在手里很费力气,所以那些盾兵一般都是能不举盾就尽量不举盾。可是唐军的强弩太可怕了,即便是从五十步外射来的弩箭,也能射穿牛皮,深深的钉入盾牌,甚至将盾牌射穿,把盾兵举手的手钉在上面。一轮弩箭过来,盾兵中间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要么是被射穿盾牌的箭扎伤了手臂,要么是被弩箭射中腿部或者头部,盾墙顿时就出现了好些缺口。突厥军将士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推进。城墙上唐军将士的弩箭一刻不停的倾泄着,谁也不知道这帮该死的唐军将士到底储备了多少弩箭……弩箭其实也没有准备多少,整个丰州城大约勉强够三十万支,平均分摊下来人均不到一百只,这对于攻城的突厥士兵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可怕噩梦。突厥骑兵射出的利箭让大地变得昏暗,阳光都被遮住了!唐军士兵毫不示弱,拉弩机将锋利的箭镞抛射过去,流矢交坠,人仰马翻。就交换比而言,唐军将士占了极大便宜,他们有城墙上的女儿墙可以遮挡,女儿墙的坚固城墙,就连八牛弩也需要数箭,同时命中一点,才有可能射穿。对于突厥人普遍只七斗拉力的骑弓来说,就像蚂蚁啃大象。当然,既使是唐军将士身射击时,他们的钢盔和胸甲承受住了突厥箭镞的考验,五十米距离对射,突厥士兵射出的利箭没有一支能够射穿头盔和胸甲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的,而他们射出的点钢箭镞却可以轻松愉快的贯穿突厥将士骑的头盔、皮甲。弩是个好东西,非常容易上手。它是采取直线瞄准的方式,唐军将士玩了这么久,都玩出花来了,每一波弩箭倾泄下去,必然有不少突厥将士面门或者咽喉中箭,滚落在地,然后被无数双大脚狠狠踏过,登时就变成了一团肉酱。唐军将士把三段连射玩得出神入化,弩箭一波接着一波射下,在翻涌的人潮中溅起星星点点的血花,惨叫声震天动地,鬼才知道有多少人被射死,有多少人被射伤!当然,这个弩机三段连射,与火枪三段连射并不一样。而是一名弩手在前面射击,两名士兵,或多名民夫,避在后面专门为弩机装填弩箭,用力上弦。手持弩机的唐军射手们,只需要把上弦的弩机,瞄准敌人,扣动机括,就可以完成射杀。原本射速较慢的弩机,居然被唐军将士射出了弓箭的效果。进攻了将近一个时辰,突厥人发起的三起进攻,全部被打退。突厥前锋大将阿史那社尔,暗暗感觉不妙。他的从出师到现在,都没了将近五千人马,早就伤筋动骨了,而丰州城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就算他最终能拿下丰州城,代价也会惨痛到让他失声痛哭的地步!但是现在他不死磕行吗?折损了这么多勇士,如果不攻了,他的声望该受到何等沉重的打击?以后还能不能带得动这支部队都是问题!就在这时,阿史那社尔摆摆手道:“把那几个拜占庭人叫过来!”突厥人不擅长攻城,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可是同样,在这个世界上,擅长攻守之道的并非只有华夏人。同样的,位于拜占庭帝国,却是一个拥有着璀璨文明的帝国。可以说,这是罗马帝国最后的余晖。拜占庭帝国为了抵抗萨珊帝国的威胁,曾与西突厥帝国联合(《西行记》、唐杜环著),当时西突厥曾因不擅长攻城,而止步于萨珊帝国呼罗珊地区。拜占庭帝国就派出优秀的指挥官,负责指挥西突厥人。颉利的这次会盟,其实也是在各个方向进行互补。颉利派出一特勤为首,一千余名突厥优秀的将士,负责提高拜占庭帝国的骑兵战斗力。而拜占庭派出的执政官卡西利·巴尔西。巴尔西家族,也是相当于唐朝的世族门阀之一。后来的马其顿帝国就是巴尔西家族建立的。随着卡西利·巴尔西接替阿史那·社尔的指挥,突厥军队的进攻方式变得有条不紊起来,数十上百辆被改装过的高车,像坦克一样,缓缓靠近丰州城。面前厚达五寸的包裹着牛皮的护盾,唐军的弓弩,无法对高车后面的突厥人造成任何杀伤,而高车却缓缓靠近丰州城的城墙。张长逊的脸变得非常难看,这种高达六尺的高车,靠近城墙后,后面的突厥人马车将土石塞进高车底部与高车上,很多就形成一道六尺高的土台。随着越来越多的高车缓缓靠近丰州城,一道超过十丈宽的缓缓正在渐渐形成。“张总管,现在怎么办啊!?”有人在冲张长逊大吼。张长逊苦笑道:“还能怎么办?死战到底吧!”周围的将士,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张长逊笑容更加苦涩,他缓缓道:“别想着投降的事情了,陛下待我们不薄,我们不能这么狼心狗肺……再说,你以为突厥会放过我们吗?不,他们会把我们斩尽杀绝!”越来越多的高车堆积在丰州城下,缓坡快速形成。一旦缓坡形成,突厥骑兵就可以骑着战马,直接冲上丰州城。张长逊道:“点燃狼烟死战到底!”……长安城门下省,一名传信校尉,急促地叩响门环。一名值守的书令史,揉着惺忪睡眼打开房门。传信校尉扬了扬手中的急信,急道:“边关急报,今晚是哪位相公值守?书令史躬身道:“是玄龄相国”书令史忙不迭,将传信校尉请进来,然后,快步跑向后堂。片刻功夫之后,房玄龄步履匆匆地,走进大堂。传信校尉将急件,递给魏征。房玄龄边拆开急件,边问询传信校尉道:“你出发的时候,边关气候如何?”传信校尉道:“启禀房公,按说往年这个时候,早已该转凉,现在却热得很,已经有个把月,没下雨了。”房玄龄点点头道:“去,着人抄送陛下和诸位相国。”书令史拿着急件快步离去。显德殿内,李靖向李建成汇报道:“兵部已经列出,明年年底,国战需要投入兵力的估算。李建成赶忙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李靖道:“大唐最少要动员,三十万或五十万大军,其中,骑兵兵力,要达到十万人上下,然而以大唐的国力,到开元二年年底,最多也只能集结起十万大军出征,其中,骑兵兵力,不超过三万人……”李建成眉头深锁。魏征却道:“陛下虽然已经下诏,要关中各地养马,但是,因为灾荒,还没有完全过去,马政的效果,一时半刻还看不到……”就在这时,房玄龄突然进来,打断了众人的发言道:“不对,兵部的算法有误……李建成等人齐刷刷的扭头,望向房玄龄。房玄龄道:“如果选择夏天,或者秋天进行这场战争,那么确实需要三十万到五十万大军;但是如果,将开战的时间,选择在冬天,或者春天……”李建成眼中霍的亮起了光。房玄龄边思索边道:“那么十万大军足矣;如果天公作美,让漠北,再下一场大雪,那么大唐,只需要五万兵力,就可以平灭突厥,其中,骑兵兵力,有五千人足矣。”李建成拍案而起道:“不错,一场大雪,足以抵得十万大军。”杨恭仁道:“相比牛,漠北的羊繁殖要快一些,好的品种,能一年产两胎,一般能两年三胎,若是草料充足,一年半,便能增加一倍数量。”房玄龄道:“现在颉利的羊群数量还算充足,只要他愿意休养生息两年,至少突厥人不缺羊奶吃了。”杨恭仁道:“他们今年的粮食已经绝收。”李建成点点头道:“颉利驱使被他掳到漠北的汉家子民给他种地,这些人,大约有一百五十万。”李靖将厚厚一摞文牍递给魏征道:“这是兵部,以及郑元寿他们,从漠北收集的突厥牛羊牲畜和马匹统计,最上面是总的统计。”魏征拿起最上面的统计表,快速扫了一遍,惊讶道:“突厥人的马匹,损耗的这么厉害?我记得武德七年时,光突利麾下部落的马匹数量,就不止这个数。”李靖点点头道:“连续三年征战,再加上这两年冬季的大雪灾,突厥人就是家底再厚实,也经不住这么折腾。颉利现在拼命敲诈薛延陀、奚、霫、契丹等部,所以才引发这些部落叛乱。魏征感慨地掂量着厚厚的文牍道:“兵部和鸿胪寺辛苦啊,若能打败突厥,他们也要记上功劳。”一名中书通事舍人欲走进政事堂,却被守在门口的李安俨拦住道:“相公们在会议。”通事舍人一稽道:“鸿胪寺的使臣,刚带来了薛延陀部的消息。”李建成收留了突利,又册封他为北平郡王,这让夷男看到了希望,毕竟参与会盟,东突厥的消耗越来越大,参与会盟的代表不下三万人,这些人必须招待好。颉利压榨薛延陀的结果,就是让夷男可汗准备效仿突利,投降李唐朝廷。众相国们看了看通事舍人拿来的降表,魏征突然道:“陛下打算如何应对薛延陀的请求?”李建成道:“朕答应夷男,朕要派使臣,大张旗鼓去册封。”宇文士及点头道:“颉利若是得知此事,必然出兵平叛。”李建成笑道:“朕就是要让他,得不到片刻喘息。”房玄龄道:“若是照现在的策略走下去,到明年年底,大唐的国力就能恢复过来……”魏征笑道:“而那时候的突厥却是最虚弱……”李建成冷笑道:“此消彼长,明年年底,便是两国决战之期。”房玄龄却道:“陛下,切莫得意,淝水之前的苻坚,赤壁之前曹孟德……前车之鉴……”李建成道:“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房玄龄就是朕的诤臣!”众人齐齐看着房玄龄。房玄龄眯着眼,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道:“陛下,您夸奖臣,臣该说的话,也还是会说。李建成一下子垮下脸。其他人极力忍着大笑的冲动。……房玄龄散朝后,乘车回到家门前。就在这时,房玄龄看到胡同口站着的高士廉。房玄龄走下马车,与高士廉并肩站在一起。房玄龄请高高士廉进府。高士廉却摇摇头道:“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房玄龄皱起眉头道:“什么事?”高士廉道:“听说今天陛下在政事堂,夸赞你是诤臣?”房玄龄点点头。高士廉叹口气道:“玄龄,身为诤臣,固然是一份殊荣,但这证明,你平日里说的不中听的话太多了,陛下听到你说话,就心生反感。”房玄龄点头:“我有自知之明。”高士廉苦笑道:“如今毕竟不是先秦王在位,玄龄兄,还是收敛一点吧!”房玄龄淡淡点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