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为了这次出行临时买来的青布篷马车里,身边挤着婢女香吟,虢国夫人感觉心情无比的宁静。
比起她平常用的银装马车,这辆青布车的箱体窄了足足二分之一。车座垫子里塞得也仅仅为蒲草,而不是鹅绒。至于车窗则更简单,居然连层青纱都没舍得钉,随便挂了几串民间唤作草珠子的东西敷衍了事。但这三伏天的夜晚,蒲草显然比鹅绒更凉爽,草珠帘子也比青纱更透风。
见自家主人时而嘴边露出浅笑,时而眉间流出数分娇羞。小婢女香吟非常不愤,用靴子尖轻轻踢了踢车厢板,板着脸提醒:“那种一吊钱可以住一个月的小客栈,向来就是虱子窝。夫人小心沾上一身虱子回来,用多少药水也杀不干净!”
虢国夫人正在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到心腹婢女酸溜溜的话,也不生气,摇摇头,笑着回应,“哪里有你说的那样不堪!雷大哥看上去很粗豪,实际上是个很细致的人!”
“我可真没看出来,夫人不会是爱屋及乌吧!”追随虢国夫人多年,香吟早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见对方沉浸在温情中无法自拔,笑了笑,继续大泼冷水。
“你没看出来的东西多了!”虢国夫人白了心腹婢女一眼,再度摇头。“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叫好,什么样的叫坏?!”
“我当然知道了!”最怕虢国夫人拿自己当小孩看,香吟立刻坐直了身体,连珠箭般反驳,“没见过几个,我还没听人说起过么?上次你让我去韩国夫人家还琴,婢子曾经亲耳听她和别人说起长安城的七大美男子,什么玉树临风崔宗之,冰肌雪骨汝阳王,粉面朱唇雷海青,柳腰猿臂李三郎……”
“作死!”没等香吟把话说完,虢国夫人立刻一巴掌拍了过来,“连陛下都敢编排,你可真是活腻烦了……”
“又不是婢子自己编出来的,是韩国夫人说的吗!”小婢香吟把嘴一扁,做垂泫欲泣状。
“又装,又装!”虢国夫人将香吟拉过来横在膝盖上,照着屁股结结实实地拍了两巴掌。拍完了,却又摸着对方的头发说道:“她们借酒撒疯,那是她们。你可千万不要跟着学。免得一旦犯了陛下的忌讳,连我也保不住你!”
“嗯!”拼着屁股上挨两巴掌,成功换回了主人的关注,小婢香吟自觉很值。在虢国夫人的怀里拱了拱,用鼻孔懒懒的回应。
“你啊……”虢国夫人轻轻叹气,这一刻,眼睛里居然充满了慈爱。
有关长安城七大美男的说法,她也略有耳闻。其中排名第一的崔宗之乃宠臣崔日用之子,袭爵齐国公,素有玉树临风之称;排名第二的汝阳王李琎为唐睿宗之孙,当今皇帝陛下之侄。皇帝曾经亲口赞他‘姿质明莹,肌发光细’。排名屈居第三者,为一梨园子弟,擅长琵琶与舞蹈,深受皇帝陛下宠爱,特许随便出入禁宫,昼夜不限。而排名第四的李三郎,则是皇帝陛下本人,贵妇们不愿直呼其名,私下以他的排行称之为李三郎。
长安城内已经三十余年未闻兵戈之声,宫廷和民间皆以男生女相为美。仅从这一点上而论,以上排名确实非常公允。但在虢国夫人眼里,这个排名准则未免太幼稚了些。适用于十六岁刚刚开始怀春的少女,而不适用于她这种年龄的少妇。少女对男性一无所知,自然只会欣赏那种阴柔之美。而对于已经历尽风霜她来说,需要的则是一个像山一样结实的肩膀。
想着想着,她便又开始出神。不知不觉,思绪再度飘回半个时辰前,雷万春租住的那间四面透风的小屋子中。仿佛怕她着凉,他一直紧拥着她的身体,从始至终。那粗壮的双臂就像一道铁箍,紧紧地箍住了她,让她无处可逃。
事实上,她也不想逃,反而将双臂伸过去,用力扳住他的肩胛,直到激|情完全消退。事过后,他们肩并肩躺在一起,静静地听彼此的心跳。曾经有一刻她非常担心雷万春对自己背上的那些刺青刨根究底,毕竟几个月前的牡丹,还未呈焦骨之态,与现在的相差甚远。但他仅仅是用手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问。
“如果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你离开这儿!”在准备告别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里来了一句。
“去哪?”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问出来的话完全不经思考。
“东南西北,只要你喜欢的地方!甚至漂洋过海。”当时,雷万春的笑声是那样的坚定,仿佛这世间就没有东西能阻挡他的脚步一般。“我听人说泉州往南乘船五天左右,有个大岛,上面的气候四季如春。如果你喜欢冷一点的话,咱们也可以去北边的渤海国,我有个师弟就住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