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大人英明!”话音落下,周围立刻涌起一片赞颂之声。特别是如愿给自家弟弟讨得了好处的宇文德、宋昱两人,脸上感动的表情清晰可见。就好像下一刻杨国忠让他们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嗯!”杨国忠手捋胡须,笑着回应。虽然肚子边明知道大伙的阿谀奉承没多少是出于真心,他依旧忍不住有些为自己的急智而洋洋得意。封常清给宇文至、宋武、王洵等人保举的不过是正五品郎将之职,按照大唐目前的中枢和地方的分权惯例,节度使举荐五品及以下官员,他根本不能驳回,否则,肯定要冒上与对方彻底交恶的风险。然而,藉着短短的一句修饰语,他就轻而易举地将王洵和其他几名需要自己重点提拔的少年彻底分割开来。既给了宇文德和宋昱恩惠,又没有拂了封常清的面子。
“那就将去年主动追随封将军去安西为国守土的几个少年,再升上半级,为从四品郎将,加明威将军散职,诸君以为如何?”不愧为天下第一老好人,左相陈希烈略一斟酌,便看明白了杨国忠的本意,顺水推舟地补充。(注1)
“善!”杨国忠扫了陈希烈一眼,大笑着抚掌。
宇文德的弟弟宇文至和宋昱的族弟宋武两人都是春天时主动追随封常清去西域的,自然要大力嘉奖,以为天下表率。至于去年秋天才押送辎重带队前往安西的王洵,在座众人虽然还没有意识到杨国忠是刻意将他隔在了被越级提拔范围之外,但对于这样一个跟大伙没任何管关联的小人物,他是按部就班还是鱼跃龙门,又有谁会在乎?
依照大唐旧制,凡是涉及到官员升迁、续任、降级诸事,皆需要经由中书省拟议、门下省复审双重步骤,才能交给皇帝做最终批复。眼下右相杨国忠身兼四十余职,左相陈希烈尸位素餐,其余百官趋炎附势。整个提拔官员的程序就大大地被简化了。当下,中书舍人宋昱参照“大伙儿”刚才的决议,字斟句酌地将其落在了纸面上,然后交给右左两位丞相大人过目,待二人都表示没有任何需要修改之处后,与整饬岭南驿道、翻新骊山行宫等决议汇拢在一起,由专人送入了禁宫之中。
此刻距离散朝仅仅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大唐天子李隆基刚刚与贵妃杨玉环在一起用过午膳,正捧着一碗精心烹煮的小龙团听对方抚琴。得知臣子们这么快就把自己交代的事情统统商议妥当了,登时心情大悦。笑了笑,信口夸赞道:“想当初朕提拔国忠之时,还有人说他没宰相之才。可事实上,他上任后这半年以来,朕可省心多了!”
“陛下不要太娇宠他!”杨玉环笑着看了李隆基一眼,慢慢从琴弦上收回春葱般的手指。“哥哥读书不多,做事也是个急性子。万一有闪失之处,陛下切莫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护短!否则,误了国家大事,臣妾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虽然不是刻意邀宠,但如此善良体贴的话语,怎会不令人心中发软。大唐天子李隆基笑着站起身,慢慢走到贵妃身边,拉起对方的手指,“说什么呢你?难道朕就那么不堪,会因为你而耽误国事么?朕看人,一向看得准。当年启用元之、广平两个,宫外也有很多人怀疑朕的眼光。然而,元之和广平却用事实教训了他们。”
元之是姚崇的字,广平指的是宋璟,二人都是开元初年任的宰相。上任后扫除积弊,淘汰贪官,力挽大唐由于政局动荡而形成的颓势。可以说,此后大唐近三十年的繁荣与太平,基础皆由这二人所奠定。更难得的是,此二人一直深受李隆基的信赖,君臣之间有始有终。直到二人尽享天年,还被李隆基追封褒奖。
杨玉环冰雪聪明,听了李隆基的话,立刻明白对方是把杨国忠当做了姚、宋那样的名臣,当即感动得无以复加。蹲了蹲身,用颤抖的声音回应道:“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哥哥即便再历练二十年,也达不到两位贤相的一半儿水准。日后他只要不给陛下闯出祸来,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见宠妃眼中垂泫欲泣,李隆基心裏油然涌起一种慷慨豪迈的男儿之气。笑着将对方拉近怀里,拍打着玉背说道,“能闯出什么祸。天塌下来,有朕替他顶着!国忠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经验上还差些火候的话,就让他在丞相位置上历练便是了。谁还能生下来就懂得怎么当宰相!”
“陛下恩情。臣妾兄妹纵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听李隆基说得豪迈,杨玉环抽抽鼻子,低声说道。
她自问不擅长政务,也懒于关心皇宫外边的是非。然而,有些关于哥哥姐姐们的风言风语,还是通过各种渠道,陆续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什么‘无宰相之德,亦无宰相之才’;什么‘内外勾结,把持朝政’;什么‘姐妹争宠,秽乱后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些是捕风捉影,有些则纯属于恶意诬陷。杨玉环塞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却深知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所以随时随地,都保持着一分警醒。希望通过自己的绝世容颜和防危杜渐的行止,能够替家族避免一些可能的灾难。
李隆基却不知道自己的宠妃今天为什么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悲凉。还以为对方是在趁机撒娇,用另外一只手朝对方的鼻子上捏了捏,如慈父般笑着道:“粉身碎骨,朕怎可能舍得?!爱妃哪怕走路急了摔一跤,朕都要心疼好几天呢!日后令兄在外边出了差错,你粉身碎骨就不用了。直接被朕咬住,一口口慢慢吃掉,也就行了!”
“陛下——!”杨玉环脸上登时腾起一团红晕,如同白碧上的一缕烛光,令人目眩神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