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霓裳(七 下)(1 / 2)

盛唐烟云 酒徒 1858 字 7小时前

该说的不该说的说了一大堆,看看天色将晚,薛景仙向云姨告辞,拖着疲惫的身子向自己的临时居所走。

对方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暗示?薛景仙心裏其实半点儿把握都没有。云姨毕竟是个女人家,从没在官场中打过滚,对眼下京师剑拔弩张的情况未必明了。而王洵距离长安城又实在太远,想给他送一封信过去示警亦极不方便。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薛某人已经尽力了,无论将来结果如何,都对得起彼此之间朋友一场。这是他做事情的最后底限,也是做人的最后底限。

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飘着零零星星的雪粒。被寒风一吹,打得人脸麻麻的疼。这样的傍晚,路上当然不会有太多行人。偶尔三两个巡城的差役列队走过,也是将头缩进衣领内,袖着手,行色匆匆。

“明年这个时候,不知道大唐还在不在了?”放眼四周一片凄清,薛景仙的心情也越来越颓丧。忍不住就把局势往最坏处想。叛军都快叩响潼关的大门了,朝廷里几派势力依旧忙着互相倾轧。英明了半辈子的皇帝陛下临老糊涂,除了以高力士为首的几大太监之外,谁也不肯再相信。而那些太监们……

对上巧言令色,一味地阿谀奉承。对下则欺凌打压,心黑手狠。从先秦到两汉,帝王基业毁在太监手里的先例还少么?以薛景仙的见识,他根本不相信一个肢体残缺的男性,会有正常人的思维。骠骑大将军高力士也许是个特例,但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却亲手教导培养了一堆绝对不例外的亲信爪牙。这些人,边令诚也好、程元振也罢,还有眼下深受太子信任的鱼朝恩、李辅国,随便哪个拉出来交付有司审一审,所犯过的罪行都足够五马分尸好几回。偏偏这些家伙们的地位稳固无比,连一代奸佞杨国忠,都不敢跟他们发生直接冲突。

如果不站在派系的立场,公允地说,薛景仙还是很同情杨国忠的。虽然后者崛起时所用的手段龌龊了些,才能和眼光也都不怎么样。可此子登上宰相之位后,的确在兢兢业业地履行宰相之责。这两年,滞留在京师中,苦苦等待步入仕途的秀才、进士们,已经明显减少。地方官员在任满之后,只要考评不算太差,多数都能混个平级调任,不再像李林甫当政之时,还要跑到京师上下打点,即便花光身上最后一文钱积蓄,都未必能补上实缺。对待政敌,杨国忠通常将其赶出朝廷即罢,很少一路追杀到底。即便这些人过后不服,写了文章来骂。杨国忠看到后,也努力忍住怒气,表现得甚有宰相肚量。(注1,注2)

只可惜杨国忠没有补天之才。在经历了李林甫十余年折腾之后,大唐帝国表面上繁华依旧,内在里其实已经百孔千疮。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一个姚崇、宋璟这样的治乱能臣,而不是杨国忠这种补锅匠。平心而论,杨氏上任之后做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在替其前任补锅。包括眼下的安史之乱,如果没有李林甫当年一味地包庇纵容,安禄山的势力也不会变得尾大不掉。杨国忠看不到其潜在的隐患,自然也不会急于求成地着手“削藩”。

即使站在不同派系角度,薛景仙也不敢说杨氏对付安禄山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后者连陈希烈这种随时能威胁到自己的相位,并且曾经是李林甫死党的人都能容得下,更何况一个文武殊途的安禄山?

只可惜老天不肯给大唐帝国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假使杨国忠能在宰相的位置上继续执政五年,即便他再无能,也可以从容调整好对河北的布局;假使太子殿下能提前登位,提拔任用一批真正的能臣良将,恐怕安禄山根本没胆子造反;假使皇帝陛下肯像当年信任安禄山一样信任封常清,叛军也许根本过不了黄河;假使杨国忠和太子能在这个危难时刻抛弃前嫌,携手应对……

只可惜一切假设都不成立。现实是,太子忌惮杨国忠,更甚于安禄山。而眼下杨国忠那边,恐怕最想铲除的,也是太子李亨及其党羽。包括薛某自己,呵呵,呵呵……。信马由缰的想着,他的人和思绪都漫无目的。一不小心,便从崇仁坊门口,逛到了东市之内。

往日热闹无比的东市,今天也显得分外冷清。运河已经被彻底截断,产自扬州、苏州一带的奢侈物品,要绕行山南,价格平涨数倍。而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又使得京师里边人心惶惶。甭说各家店铺酒楼生意一落千丈,就连平素一到傍晚人满为患的青楼赌场,此刻都门庭冷落,只剩下替客人牵马的小厮,一个个抱着膀子,对着空荡荡的街道翘首以盼。

“啪!”远处传来一声爆杆声,把胯|下坐骑吓得前蹄直竖。好在薛景仙在西域时,也曾跟王洵仔细讨教一番控马之道,才勉强没从坐骑背上滚下来。

“谁他奶奶的这么缺德!”做官久了,自然有了官威。安顿住坐骑之后,薛景仙立刻破口大骂。一直默默陪护在他身边的四名随从,也拔出刀来,衝着爆杆声的方向怒目而视。

回答他的是更多的爆竿声,一响接着一响。“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从道政坊一直延续至平宣坊,瞬间弥漫了半座京城。(注3)

有人在欢呼,但喊声很乱,夹在爆杆声里。根本听不清楚。有人在沿街的店铺前跑动,操着满嘴的长安官话,又快又急,身为外乡人的薛景仙根本弄不懂。还有人在敲打锣鼓,铜盆,盘子,木桶,一切能敲出响声的东西,把长安城的傍晚吵成了一锅粥。而差役们却不知道都疯到哪里去了,居然不出面管一管。

“大人,今天好像是腊月二十三!”随从四下检视了半晌,也找不到罪魁祸首,只好灵机一动,指着临街店铺的窗花回禀。“长安这边,好像有腊月二十三放爆杆祭祀灶王神的习俗。”

“胡扯!”薛景仙掐掐手指,低声呵斥。“距离腊月二十三还有几天呢,眼下放什么爆杆,天子脚下,就不怕官差上门找麻烦么?”

长安城中,天子脚下,百姓们当然不能随便弄出些怪异响动。除非是在几个特许的日子!但今天显然不在“天子与庶民同乐”的日子之列,那眼下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的喧闹,其原因就很难猜测了。

正惊疑间,只见路边一座死气沉沉的酒肆门口,突然挑出了两盏耀眼的红灯。紧跟着,临街的所有店铺馆舍,都在一瞬间亮了起来。灯球、火把、油桐,还有平素根本舍不得使用的蜜蜡,都纷纷出现在窗口。整个东市瞬间复苏,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猛然吃了颗仙丹,重新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少年。

“客官,里边请!今天本店的酒水免费,您尽管放开了量随便喝!”有名酒店小二看到了薛景仙,兴冲冲地跑上前,替自家店主拉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