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毕竟是中原人,那边才是咱们的家!这边,咱们只是一群客人!”朱五一意见倾向于宋武,并且考虑问题的角度更为实际。
“咱们怎么能算过客?多少弟兄,把家都安在了这裏!”沙千里转过头,大声反驳。“包括你老朱,不也在这儿娶了妻,置了地么?”
他的话同样非常在理儿。近一年多来随着大宛都督府连战皆胜,将士们在当地百姓心目的地位也如日中天。为了日后的前程着想,当地名门望族,都赶着托媒人,与大宛都督府的中高级将领联姻。而那些地位普通的商人、牧场主,则眼巴巴看着安西军的旅率、队正,希望自家女儿能得到对方的垂青。
很多曾经被卖做奴隶的老兵,在中原已经没了家。重新振作起来之后,便也娶了当地女子续弦,准备开始全新的生活。可以说,眼下的大宛都督府将士,已经把根扎了下去,跟当地人血脉相连。如果王洵执意要撤走的话,不知多少人又要被逼到妻离子散的悲惨境地。
进退两难。最近两年时间一直意气风发的王洵,再度成了囚笼里的困兽,望着命运的栅栏,不甘心来回盘旋。
众人的争论声却越来越大,声声如刀,割得他心脏淋漓滴血。
“我的家也在长安。你们能不能先静一下?!”终于,他的忍受力到了极限,哑着嗓子祈求。声音听起来如同哀告,却令闻者无不肃然。
大伙都太急于做出选择了,谁也没想到眼下都督大人肩头所承受的压力到底又多重?他毕竟才二十出头,骨子里还带着稚嫩。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做出令各方面都满意的决定,不是太过分,太难为人了么?
“我的家,就在长安城中。你们知道不?知道不?”王洵用力踱着步,来到钦差面前,抢过酒盏,一饮而尽。“三年了,都快三年了。我一直没回去过。我离开前答应过她们,这辈子好好保护她们,现在呢,我却连她们的音讯都没有。都没有……”
钦差尴尬地站起身,不知道是否该回避。在他心目中,能坐镇一方的诸侯,皆是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的主。谁曾料想,年青的大宛都督,居然会当众失态?!居然会连强装镇定的能力都不具备?!
那悲鸣一般的声音,令众将领愈发感觉负疚。沙千里第一个走上前,轻轻拉住王洵的手臂,“都督,你先不要着急。沙某刚才只是想给都督提个建议。其实无论都督如何决定,沙某都唯都督马首是瞻!”
“是啊。这座城池是你带人打下来的。你说放弃,大伙也不会真的反对!大不了,咱们将来再把它打下一次便是!”宇文至也讪讪地上前,拉住王洵的另外一支胳膊。
他们二人的膂力,都远不及王洵。轻扯之下,却将后者扯了个趔趄。跌跌撞撞晃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体和心神。挥了挥手,王洵疲倦地吩咐,“大伙先退下去吧。黄将军,你带人封锁消息,别让更多的人知道中原的警讯!”
“诺!”黄万山立即拱手领命。还未等转身,却又被王洵喊了回来,“等等!也别太难为大伙。城门不必封,该进进出出,还照旧让人进进出出。反正也封锁不了太久了,商路一通,消息自己就长了腿儿!”
“诺,都督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去做!”黄万山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王洵单手扶住廊柱,五指关节处,不见半分血色,“沙将军,你负责去稳定军心。告诉弟兄们,不要着急。本都督会尽快想出一个妥善解决办法!”
“诺!”沙千里轻轻拱手,“属下这就去。都督大人也不必太着急。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嗯!”王洵轻轻挥手,示意对方离开。然后将目光转向宋武和宇文至,“你们两个,安排钦差大人下去休息。好生款待,去年咱们缴获颇丰,去库房领一些出来,给钦差大人压惊!”
宇文至和宋武点点头,一左一右,挟持着钦差离去。将目光环视剩下来的众将,王洵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王某刚才失态了。大伙勿怪。都下去休息吧,明天早晨到这儿来应卯,王某自然会给大伙一个最后答覆!”
“诺!”众将齐声响应,纷纷抱拳,转身。唯独麦尔祖德、马宝玉、阿里依三个,因为身份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地拖在了队伍最后。
王洵只是微微一愣,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摇了摇头,赶走心中的烦乱,笑着补充,“老麦,马将军,阿大人,你们三个别忙着走。有几句话,王某要跟你们三个说!”
“是,都督!”被叫到名字的三个人连忙停住脚步,忐忑不安地回过头,等待王洵的发落。
“我们有五年之约!”王洵又笑了笑,疲惫的面孔上,重新焕发了几分年青人特有的光彩,“马宝玉,阿里依,你们两个放心。无论是走是留,五年之约,王某一直记得。在此之前,你们就是王某的客人。王某只要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
“至于你,老麦。你的未来,取决于自己。不必放在任何人手上,包括王某!”将面孔迅速转向麦尔祖德,他微笑着补充。双目明澈,如暴雨后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