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威(四 上)(2 / 2)

盛唐烟云 酒徒 3047 字 2天前

三人各自为了不同的目标,带领亲信横冲直撞。孙家军右翼将士抵挡不住,被割裂得越来越零碎,越来越深,眼看着便要土崩瓦解。身为主帅的孙孝哲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皱着眉头,调整部署:“周锐,你带着本部弟兄押上去,接应阿史那从礼。如果不能把安西军挡住,提头来见!”

“诺!”定南将军周锐捶了下胸甲,昂首出列。片刻之后,两千余名来自燕地的士卒,跟在他身后,策马冲向了战团。比起阿史那从礼等人麾下的部族武士来,他们的铠甲更为结实,兵器更为精良,冲在最前方的数百人当中,居然个个持的都是丈八长槊。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定南将军周锐高声呼喝。身边的亲兵不断挥舞战旗,将他的命令告知全军。两千余将士潮水一般,黑压压地先前涌去。无论挡在战马前的是敌是友,都直接挑飞到半空中。

阿史那从礼一听到来自背后的声音,脸色就变了。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定南将军周锐可以不择手段,他却不能坐视自己的族人被友军从背后碾成齑粉。“散开,赶紧散开,向两翼散开!给后面的人让出通道!”

“散开,赶紧散开,向两翼散开!给后面的人让出通道!”无数发觉形势不妙的部族武士齐声高喊,同时用牛角发出警讯,“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安西军中也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及时调整战术。鲍尔伯、阿悉兰达、贺鲁索索等人听见角声,长出一口气,立刻拨转坐骑,带领各自的部属闪向战场两侧。敌我双方的队伍几乎同时由纵转横,纠缠在一起,一边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一边互相砍杀,令战场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定南将军周锐不费吹灰之力就捅穿了战团。槊锋之上,鲜血淅淅沥沥,分不清那些来自敌人,那些来自盟友。仿佛用大锤击中了羊毛般,他憋得满脸通红。迅速回头看了看,然后提起槊锋,指向耸立在安西军正中央的大纛,“杀!为了大燕!”

“杀!为了大燕!”众将士齐声响应,却显得不怎么理直气壮。就在一年之前,他们还都站在同样的一面大纛下,为了旗面上的“唐”字东征西讨。如今却背后的主人虽然换成了大燕,却无论如何都对先前的战旗提不起什么恨意来。

“擂鼓,给周将军助威!”孙孝哲的战场感觉很敏锐,看到自己一方士气不高,立刻出手补救。“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昂的战鼓声再度炸响,滚雷般卷过原野。定南将军周锐身边的士卒们瞬间被点燃了浑身热血,磕打马镫,甩掉继续纠缠在一起不肯分开的敌军和友军,加速扑向安西军正中央。

“来得好!”王洵摇头冷笑。挥挥令旗,下达第二道将令。右翼的骑兵倾巢而出,不管自家中军,直接扑向敌人的左翼。

“他要干什么?”对面的孙孝哲很快就发现了形势的古怪,眉头皱成了一团。杀过来的安西军数量不多,大约是三千人上下。可他的左军,抽走了定南将军周锐所部之后,剩下的也只有三千多人,并且其中还有近半儿都是步卒!

用同样数量的步卒,去抵抗穿着明光铠的骑兵,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结果。除非孙孝哲豁出去赌一赌,看看是周锐先冲垮敌人的中军,还是自家左翼先被敌军冲垮。但这个赌注实在有点儿大,对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他却是大燕国第一勇将。无论名望和资历,都不在一个档次。

孙孝哲不敢赌。即便现在他已经猜到了王洵的打算,也不敢赌。还好在士卒数量方面,他依旧占据着一定优势。迅速挥了挥手,命令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各自从左翼和中军抽调两千骑兵迎了上去,携手阻截敌人。

两支骑兵相对加速,宛若两波相向而涌的巨浪。“轰轰轰,轰轰轰”,敲得周围地动山摇。崔光远等人的视线立刻被从战场右侧吸引过来,死死地盯住了即将碰撞在一起的铁骑。呼吸在不知不觉停滞,心脏的跳动也与马蹄声调整为同一节奏。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一波接着一波浪潮,相对涌动,仿佛要把天地撕裂。从没看过如此宏大的场面,崔光远紧张得脸色煞白,却死活不肯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射箭,射箭,快射箭啊,射死他,射死他,射死他!”他在心裏狂喊。按照先前观察战场右侧总结出的经验,此刻安西军应该用骑弩发动突然袭击,将叛军射得手忙脚乱。然而,战场上的情景却再度令他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没有弩箭,一根儿都没有。叛军将士抢先用绑在左手臂上的皮盾,护住了自家眼睛和脸。安西军那边,则高高地举起了横刀。

硬碰硬,他们这次真的疯了。一瞬间,崔光远的目光凝结成冰,心脏和血液也同样被冻得冰冷。他看到两队人马迅速填补了彼此之间的最后空隙,然后彼此相撞,血肉横飞。他看见无数颗头颅飞了起来,带着长长的血光,在半空中翻滚,翻滚,掉落尘埃。他看见几具鲜活的身体,从马背上掉下来,被马蹄踩成了肉酱。他看见两伙长着同样面孔,同样头发,同样眼睛的人,彼此挥刀,在对方的身体上,砍出一道道血口子。

刀光、血光、血光、刀光。人喊、马嘶、马嘶、人喊。忽然间,崔光远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团猩红色的混沌。不再有鼓角争鸣,不再有兵器碰撞,不再有厮杀,不再有悲叹与诅咒。只有无数白色的灵魂,从大地上飘起来,缓缓地飘向远方未知世界,手挽着手,肩膀挨着肩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光远才渐渐恢复了知觉。擦干脸上冰冷的泪水,他强迫自己再度将眼睛睁开。身外的世界依旧是一团混沌,改变的仅仅是颜色。不是他臆想中的猩红,而是一团化不开的暗黄。兵器碰撞声和濒死者的悲鸣声则从暗黄色中透出来,持续不断折磨人的神经。

那是马蹄踏起的烟尘,被人血润湿后,变得又厚又重。隔着厚重的烟尘,双方主帅再也看不见对面的情况。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身边没有多少可用之兵了。所有变化与调整手段,都已经用到了极限。此战的胜负,将在转眼之间就清晰可见!

“小子!”孙孝哲咧了下嘴,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看透了王洵的部署。对方先用西域带过来的盟军,拖住了他麾下的部族武士。逼着他变招,然后再用一部分安西军,吸引他使出最后的力量。

如此一来,双方的兵力差距就不明显了。阿史那从礼等人被拖住之后,即便能扭转颓势,反败为胜,也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而定南将军周锐与安西军中军分出输赢的时间,差不多也是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双方胜负的关键点,便是真正的安西军精锐和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两人所统率的大燕国骑兵。

精锐对精锐,老兵对老兵,纯粹的硬碰硬。这才是强者之间真正的战斗,相比之下,先前发生于塞北部族武士和西域各国联军之间的碰撞,不过是正餐前用来开胃的一道小菜而已。

万一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失手,那支身穿明光铠的安西军精锐会乘胜掩杀,直接扑到孙某面前。而届时,孙某身边只有一千多骑兵和三千步卒,形势岌岌可危。

这个算计,不可谓不高明。作为一个智勇双全的宿将,孙孝哲欣赏与自己同样智勇双全的人。不过,对面的那小子显然还是稍微稚嫩嫩了一些。勇则勇矣,临阵经验却难免不足。

“小子!”听着战场左侧传来的喊杀声,孙孝哲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姓王的小子盘算得很妙,眼下自己身边的确只剩下了一千骑兵。可那一千骑兵当中,却有一百捉生将和九百曳落河!野战中全数押上去,即便遭遇到五倍的对手,也能将其杀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