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华池水对岸,王思礼、吕崇贲等大唐将士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无法劝阻王洵前往黄帝陵赴约,故而他们抱着必死之心悄悄尾随而来。原本准备在安西军落败之时突然杀出,吸引崔乾佑的注意力,借此给救命恩人们博取一丝撤退机会。谁料到,还没等大伙开始渡河,便看到见了坊州城上那冲天火光。
五百人,他只带了五百铁骑。连同李光进所带的疑兵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之数。居然硬生生地在崔乾佑的嘴巴边上,将坊州城给夺了下来。此战虽然没杀伤叛军一兵一卒,却焚掉了崔乾佑的所有粮草辎重。失去了后勤补给,神仙也不敢再轻言战事。而等到崔乾佑把下一批粮草辎重征集齐备,灵武那边,也早就重新调整好防御部署了。
神来之笔,绝对的神来之笔!不愧是封常清的关门弟子!将老瘸子的本领学了个十足十!不,应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纵使封常清全盛之时,也绝对想不出如此妙招!当然,那个年代的大唐将领们也从没被逼到以千把人挑战二十倍于己的敌军的地步。
此时此刻,所有语言都无法表达王思礼心中的佩服之意。南风夹着焦糊的粮食味道掠过河面,熏得人直想流眼泪。他却将双目瞪得滚圆,迟迟不愿从火光方向挪开。
如果当日房琯带领着大伙,也采用避实就虚的策略,而不是摆出什么狗屁五方悬车星斗大阵的话,灵武唐军会输得那样惨么?从崔乾佑与王洵两度交手的表现上看,此人带兵的本领其实算不上太高明?即便是王某,如果打起全部精神仔细应对的话,也不至于被杀到全军尽没的地步。可当日王某为什么就没勇气制止房琯的愚蠢行为呢,是被潼关惨败彻底打丢了自信,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东西?
答案很复杂,复杂到王思礼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他旁边的吕崇贲此刻心裏头也是翻江倒海,揉了揉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这也忒,忒他奶奶的……”
“不这样打还能怎样打?”明威将军马跃显然误解了吕崇贲的意思,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打断。“莫不成要把五百弟兄摆到崔乾佑的面前,结一个狗屁大阵,等着被他的人宰割么?那是你们家房大人才会干的事情,别以为王将军也跟他一样傻!”
自打当日在死人堆中被翻出来之后,他就变得像个刺猬一般,见到谁都想扎一下,除了救命恩人之外。此刻听闻吕崇贲话里头似乎有不服之意,立刻又将浑身的倒刺竖了起来。
吕崇贲知道马跃是因为当日民壮们被房琯用做消耗品的事情而迁怒,所以也不跟他计较,摇摇头,低声解释:“我当然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王节度用兵的手法,用兵的手法很,很独特。对,独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才继续补充,“非常,非常别出心裁。不为时势所拘束。比如今天,换了我跟他易地而处,我肯定不敢这么干。第一,我怕自己不在战场上露面儿,会给恩师丢脸。第二,我没把握崔乾佑一定会中我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没把握这么快就把坊州城给拿下来。”
“所以你就宁可把手下弟兄扔给崔乾佑去杀,只求保全你死去恩师的一个虚名!我要是你的恩师,肯定在九泉之下也得气吐了血!”马跃又皱着眉头讽刺了一句,不过语气比先前缓和了许多。“敌众我寡,当然要使用一切可能的办法。况且比起王节度来,姓崔的才应该更在乎他自己的名声。否则,他也不会呆呆地在坊州城里等到今天!”
最后半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引起了周围一片共鸣。王洵以前在西域的战绩再显赫,再辉煌,毕竟距离中原甚远,给人的感觉不够震撼,不够真实。所以他的名声远不及崔乾佑、孙孝柘这两位曾经多次击败过封常清和高仙芝的百战宿将。比起后两人来说,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无名小卒。一切都是零,所以打仗之时没有任何负担,也不用患得患失。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大伙其实都想到了,却谁都不便宣之于口。那就是,王洵和他的安西军,至今还游离在朝廷掌控之外。仗打得好,打得差,只需要对他麾下的弟兄们负责,而不必考虑朝廷上那些人的想法。换句话说,即便王洵今天不来赴约,需要承担的,也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污名,不用考虑崔乾佑会不会暴怒之下,直扑灵武。更不用考虑太上皇李隆基和皇帝李亨这对父子的感受。相反,以目前这种态势,王洵表现得越嚣张跋扈,太上皇和皇帝陛下越不敢拿他怎么样,否则,一旦把他逼到叛军那边去,与安禄山里应外合,大唐国残存的半壁江山就要立刻土崩瓦解。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思礼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摇摇头,低声道:“此招,王节度使得,我等恐怕谁也使不得。无论事先想得到,还是想不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某些事情,强求不来。”
“那也未必,只要拿得起放得下!”马跃撇着嘴冷笑,对王思礼的想法没有半点儿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