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要替别人被黑锅。看着刘贵哲那张沾满血迹却狂笑着的脸,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在孙孝哲心中油然而生。“来人,把他带下去,请郎中用心医治。待明天早晨,本帅亲自送他出城!”
“多谢了!如果你不杀我,我现在就想自己走回去!”刘贵哲楞了片刻,咧着猩红的大嘴说道。
“也好!”孙孝哲挥了挥手,意兴阑珊。“你回去转告王都督,本帅看过信之后,肯定会给他一个答覆。但像今天这种攻心的伎俩就不必再使了。这招对孙某没用!”
“孙将军……”刘贵哲出于一番好心,还想再啰嗦几句,却被对方迅速打断。
“孙某自幼就没了父亲,雄武皇帝陛下对孙某有抚育之恩……”孙孝哲摇了摇头,声音突然加大,“送他出城,本帅不想再看见他!”
众亲衞赶紧走上前,连推带拉,将刘贵哲扯出节度使行辕。架上他来时所骑的大宛良驹,一路护送出长安城外。听着大厅外边的脚步声渐渐去远,孙孝哲缓缓地走回帅案之后,缓缓地坐了下来,咧开嘴巴,无声地苦笑。
王洵的信他根本不必看,就能猜到里边的内容。无非是说一些羞辱恐吓之词,激自己早日出外与他决战,或者主动放弃长安。
可问题是,这两个选项,都不可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连番的战败,已经让将士们对战胜安西军失去了信心。特别是最近两次稀里糊涂的烂仗,败得简直冤枉到了极点。一回是因为长安城里发生了内乱,一回是洛阳那边传来的皇帝陛下病危的消息,都不是输在临阵指挥上。仿佛冥冥中有一位强大的神灵,将幸运的光环一遍遍照在安西军头顶,而与此同时,等待着大燕国将士的,却是一重重黑暗的诅咒。
如果现在主动出城找安西军决战的话,孙孝哲相信,只要王洵把陌刀阵一祭出来,自己这边就会立刻全线崩溃。非但驱赶不走敌人,甚至连保住性命都很困难。
而主动撤离长安,与安西军暂时握手言和以换取战略上的喘息时间,亦绝无可能。因为当年抢先一步攻进了大唐国都,让昔日的顶头上司崔乾佑将自己视作了眼中钉。而洛阳城内的大权在握的右相严庄和监国太子安庆绪,又素来跟自己势同水火。以前有义父安禄山的庇护,那两人还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如果义父真的挺不过眼下这一关,既没有地盘安身,又没有足够兵力在手的自己,肯定会被安庆绪和严庄第一个拿出来立威。
所以,无论王洵使出什么妙计,无论眼下的龟缩战术有多么令人屈辱。孙孝哲都只能选择继续闭门不出。那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坚守下去,固然翻盘的机会不多,好歹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改弦易辙的话,恐怕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只是这坐困愁城的滋味,着实令人有些难受。孙孝哲苦笑着一次次将王洵的信拿起来,又苦笑着摇头,一次次放下。信封上的字应该是王洵亲笔所书,老实说,可真不怎么样。长安城外那个年青的对手,一看就是没在任何事情上下过苦功夫的公子哥。非但书法方面造诣极差,临阵应变、战术战略、甚至一直名声在外的个人武艺方面,也都算不得上什么出类拔萃。可这个并不出类拔萃的家伙,却有着一项谁也比不了的本事。那就是化腐朽为神奇,随便从地上捡起块土坷垃来,都能迅速发挥出其最大价值。刘贵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据说如今扼守在陈仓县城,彻底堵死了燕军入蜀之路的薛景仙薛大节度,也曾经得到过他的指点。凭着这双点金手,此人麾下英才辈出,沙千里、魏风、宋武、方子陵、万俟玉薤,无一不是后起之秀,无一身上不带着新安西军特有的印记。
这些人完全不同于残唐治下其他任何一支队伍。甚至可以说,他们身上,很难找到残唐军队的影子。他们年青、骄傲、坦荡、勇敢,他们既热衷于建功立业,同时又将荣华富贵视为过眼云烟。他年青,年青到还不懂得互相倾轧,互相扯后腿,互相下绊子、捅刀子,他们身上没有丝毫暮气。
遇到这样一群对手,恐怕是孙某人这辈子最为不幸的事情。他可以每天都发现敌人在成长、壮大,而自己这边,却在不停地走向衰老,走向腐朽。偏偏他又没任何办法改变这种形势。如今的大燕国像极了当年的大唐,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已经不对劲儿,所有人都找不到解决办法。只好把眼睛蒙上,把耳朵塞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直到灾难彻底降临……
“启禀大帅,张留守求见!”有亲兵蹑手蹑脚走上前,以极低的声音请示。
“让他进来!”孙孝哲皱了皱眉头,低声命令,“请,请他进来。顺便给他搬个座位!”
他目前的职位是西京道节度使,而张通儒的职位是西京留守。这种安排明显带着让二人互相监督之意。为此,孙孝哲平素没少给张通儒脸色看。可今天,他却迫切地想跟对方聊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