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圆柱塔满身肥膘的管理员放下光线昏暗的马灯,缠好旋转式栅门上的链条,将弹簧锁的拉杆扣进锁眼,环顾四周,仔细检查了窗户,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他回到了管理间,弓起酸痛的背部,用毛巾擦拭着脑门上的汗珠,晚冬的寒夜,就是难熬。
大约晚上零点的光景,日间和傍晚的喧闹,已经消失在呜呜卷着雪的风中。
“这起码是三个人的活计。”管理员抱怨,“干嘛偏偏在下雪天轮到我值夜班。”
按规定,他得整夜待在管理间,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巡视一遍圆柱塔的内部安全,看有没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侵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窸窣细微的声音,隔得很远,有点像走过木板的脚步声。
“我记得关好门了,但乞丐们翻窗捣锁的总有法子进来。”胖管理员郁闷地想,他从墙角拿起马灯,点燃,又从床底找出一支带电的赶畜棒,管理间左侧有段虚掩的木门,通往一段大约十五步路的过道,过道尽头,就是圆柱塔最底层的窄厅。
“我不管外面的风有多大多冷,这裏是受当局保障的建筑,马上出去。”管理员嚷嚷着,但才走了几步,就遥遥望见窄厅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漂浮着一点微红的光,他愣了愣,心猛地抽紧了一下,当理智告诉他那不是怪谈故事里幽幽的鬼火而是叼在人嘴裏的烟头时,热腾腾的汗渍已经涔透了内衣。
浓厚的黑暗让管理员完全看不见来人的脸,他摸着墙壁,想去开过道里的灯,那缕红光落到地面,随即,胖子的咽喉被人掐住,自己笨重足有两百斤的身体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悬在空中,马灯晃铛一下滚到墙角,火苗摇缀了几下就熄灭了。
“噢,好老爷,好先生,您看上了什么尽管拿。”管理员惊恐地叫道,勒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松了松,他觉得触碰在皮肤上的那只手冰冷无比,没有半点人的体温。
“闭上眼,请相信,不会很疼。”黑暗中,那个人影在他耳边低喃着,吐出来的气息同样如屋外的冷风。
管理员翻了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抱歉,吓着您了。”福兰放下正准备将对方敲昏的拳头,缓缓将吐着白沫的胖子放下,望了望螺旋而上的石阶楼梯,走了上去。
十级。
二十级。
五十级。
他数着,在台阶第三百一十六级的转角处停了下来,那里墙壁距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有扇黑色镂空的雕花窗户。
轻轻推开窗子,福兰从衣兜拿出单筒望远镜,朝外面望了过去。镜筒里,显示着议院大楼五楼的一间正亮着灯光的房间。
“果然……”他喃喃自语,“这裏恰好和公爵大人的办公室,是一条直线,在镜筒里能瞧得很清楚。”
……
如果用粗俗点的说辞,时至新年的晚冬,毗邻死寂之海,占据着香料航道的立宪帝国拜伦,那至高无上,让人神魂颠倒的权柄,就如个迷人的荡|妇,表面上贞洁矜持,暗地里和男人眉来眼去地勾搭,而某件突发事故,打破了情夫们之间刻意维持的平衡,开始变得急不可耐起来。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萨玛·唐·莱因施曼大公爵精力旺盛得像只发|情期的雄狮,毫无困意,拜伦有夜间召开会议的传统,大公爵阁下在今晚八点钟刚出席完一场会议,正准备离开议院时,得知了一件令他震愤的消息。
他轻轻敲着桌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群唯唯诺诺的亲信。
“两个月前,我曾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上面只有四个字:背叛……惩罚……”公爵说道,“对于一位长老院议长来说,如果没有政敌,那倒显得不可思议,而且靠无聊的恐吓来威胁的敌人,我见得太多。但今天,纸上的恐吓,变成了现实。”
斯特朗是新任的安全厅代理厅长,自从萨玛靠自己女儿遇刺事件,趁机将支持皇帝党的高德佛里厅长赶下台后,随即将这个亲信扶上了厅长的位置,这个男人正坐立不安地说道,“我并没有查到有哪个家族想对尊贵的金雀花不利。”
“没有?今天,我又收到了一张纸条,只写了三个字:开始了。起初我没有多加留意,可在会议结束前,莱因施曼在南部的消息网传来紧急讯息:里德尔·唐·莱因施曼,我的儿子,三天前在南部的公路上失踪了,当地的警察只发现了他保镖的尸体,而我们掌管安全厅的斯特朗先生,却只会说‘没有’!”
“我马上让秘密警察的精锐探员前往南部,调动一切资源来找到公子的下落。”斯特朗满头大汗。
大公爵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喷薄着实质化的怒火,他停了停,让口吻保持平静,“但我奇怪的是,敌人为何要绑架里德尔,那孩子很少参与家族的私密内务,他们并不能从他身上得什么秘密,是想嘲笑莱因施曼?还是想展现自己的能力,以近一步勒索?请注意,能找到里德尔固然很好,但安全厅的第一任务,是查到敌人是谁,以及他们的目的。”
“请恕我直言,拜伦没有哪个家族愿意直接和莱因施曼家族为敌,除了……”一名亲信皱眉说道,“除了……御座上的那位。”
萨玛一边沉思,一边在房间走来走去,他渡步到带着圆顶半弧形落地窗的封闭式阳台上,望着黑洞洞的天穹,“不像是那位的手段,但慎重起见,还是得对皇室更加留意……”
话没说完,萨玛身侧的一扇窗子,像被抛投的石子敲击般,发出脆响,两人高的玻璃窗户上,出现了蛛网式的细微弹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