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达被瓢泼的雨声吵醒,窗外不时闪过雷电,将夜变成瞬间的白昼。她觉得有些害怕,所幸布娃娃熊安静地躺在枕头旁,纽扣做成的黑眼珠,针线缝成的笑嘴,仿佛正无声地对她安慰着什么。
姑娘仍然觉得倦怠,她搓了搓脸,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声音越来越大,几近争吵。
她穿着蕾丝边的小睡裙,溜下床,偷偷推开卧室的门,走廊漆黑一片。
一楼的起居室很宽大,有橡木酒吧台和铺着天鹅绒的长沙发。
灯亮着。
“他必须死,妹妹,这是安诺的令谕!”说话的是舅舅,“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但赫本只是个人丁单薄的侯爵家族,是由安诺册封的神圣骑士,我们无法违背,甚至无法冒出一点不恭的念头。”
“哥,求你了,救救他,他正在异端审判所里受苦!”她听到妈妈在努力压抑着哭声,“他有什么错?那些学说,国外也有,他只是提出了赞同的意见。”
“但这裏不是拜伦,不是葡荷,这裏是神圣撒丁!直属于安诺的公国!”舅舅拔高了声音,不是恼火,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奈,“我拜托过撒丁总督殿下了,但就算是他,也无法对圣城的要求说不。”
“教廷会烧死他的!我不想他被送上火刑架!”
他是谁?是爸爸么?那个喜欢抱着她转圈,用胡子扎她的脸,结果她委屈地啼哭时,又手忙脚乱扮小丑哄她笑的爸爸。
不是说爸爸出门办事了吗?马蒂达还期待着等他回来,讨要一份漂亮的小礼物。
她疑惑地想,但九岁的孩子,无法思索这种繁复的大人问题。
马蒂达听到舅舅提起了自己的名字,不由竖起耳朵。
“还有,马蒂达,我的乖侄女儿,得送进神学院幼年班,确保有虔诚纯洁的信仰,不会重蹈覆辙。”
“噢,不,他们连我最后的希望也要夺走!”妈妈像要崩溃了似的。
“别吵醒孩子。”舅舅叹着气,“这是保护赫本家族,也是保护马蒂达唯一的方法。安诺说他被深渊的恶魔附身,否则怎会發表异端的亵渎学说,如果拒绝,那些狂热的红衣主教,能干出更令人发指的事情。他们会说马蒂达也流着一半魔鬼的血,将她也送上火刑架!”
妈妈一直在哭。那晚马蒂达回到房间后,迷迷糊糊地想着心思,直到又进入梦乡。
几天后,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宅邸的门前,仆人们将一箱箱行李送到车上。
马蒂达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很遗憾不能带心爱的布娃娃熊一起走。
“别怕,宝贝。”妈妈紧紧搂着她,不停亲吻她的脸蛋,“你要记住,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我回来时,能见到爸爸吗?妈妈会给我做焦糖蛋挞吃吗?”
“当然,想吃多少都行,我的宝贝。”妈妈温柔地笑着,但马蒂达觉得很不安,今天的妈妈,似乎和以往不同。
是脸,一张惨白到极致的脸。如果是现在,马蒂达能察觉到,那张脸荡漾着一种生无可念即将赴死的神采。
车轮压过乡间的小路,空气中有从附近果园传来的芬芳,石榴、葡萄……马蒂达趴在车厢的椅子上,从后窗凝视着越来越远的家,红砖围墙上的常青藤和小小的白花,渐渐地模糊了。
马蒂达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还有混乱的尖叫。
她突然很害怕,觉得孤单。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看到过父亲和母亲。
……
“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的是一位很慈祥,头上佩戴着光彩熠熠王冠的老爷爷。
“马蒂达,马蒂达·米拉凯斯。”
“被魔鬼蒙蔽的孩子啊,已经没米拉凯斯这个人了,你以后应该叫马蒂达·赫本。”
※※※※
乡村时起比伏的鸡鸣声,唤醒了淡雾笼罩下的破晓熹微,晨风吹拂,渐渐逐去了白蒙蒙的薄雾,穹苍越来越亮,透着微弱光芒的黑蓝、紫蓝,直到明亮的蔚蓝。
树林和草丛的叶子上,微微滚动着夜间形成的露珠,这些点点的水团,折射着光,显得晶莹剔透。
马蒂达嘴唇颤抖着,从回忆的梦境中清醒,她望了望窗外,正处于黎明时分,天要亮了。
小艾茜还在熟睡,一人占据着大半个枕头,马蒂达看着她红润的脸,发了一阵子呆。
她已经在这座朴实的小村子,生活了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