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皇帝陛下,那个老人始终是最大的麻烦,他毕竟是拜伦的主人,她的小动作,以及和安诺的交易,很难瞒过皇家的眼线。
在第二天,佩姬起床时,一封由王都传来的特急情报,让大小姐悚然动容,她反覆看了几遍,然后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
黄金角某处偏僻无人的滩涂。
福兰在预先约定的地点,登上了黑王号。
劳薇塔扑进他怀里,用奔放的热吻来倾诉离别的思念。
男人感受着臂弯里女人温暖的身子,他想起了安玫,一股偷|欢带来的负罪感,让他的身躯变得僵硬,福兰轻轻推开劳薇塔。
姑娘敏感地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灰眸子中闪过一丝黯淡。
两人很快恢复了正常,福兰平静地说,“由葡荷的银行,准备一千万现款,然后通过私密的渠道,让钱流入拜伦,并存入某个户头。还有,通知卓尔法,开始计划好的下个步骤。”
“如您所愿。”劳薇塔同样平静地回答。
※※※※
今年的初秋,这个本相征着丰饶和收获的时节,因为一系列稀奇古怪、异乎常规的事,变得阴森惨淡,在有心人静候着事态的变化时,拜伦又发生了一件重要的大事,仿佛暗灰色的云团终于破开口子,落下霏霏淫雨,让一切都加速了。
王都坦丁、黄金狮鹫宫。
约安八世漫步于御庭拱廊,他忧心忡忡,削瘦面容上不知又增添了多少衰败的褶皱,不时咳嗽着,如每个步入暮年的老者,活力已然从身体里消失殆尽,但久掌权柄的生涯,让皇帝那双眼眸依旧顾盼生威。
随从劝他回寝宫休息,被他粗暴地打断。
“难道朕在自家内廷里,也得被你们管制么?”他发泄似地吼道。
柔弱的宫廷人敬畏地纷纷跪下,请求宽恕,他们都清楚,储君的遭遇,已让陛下的情绪很不稳定。
“罢了,卿等退下,让朕独自走走。”皇帝叹了口气,惟有卑贱的弱者,才会将怒气施加于更弱小的人身上,他暗忖着自己过于失态了。
阶梯花园里点缀着大量雕像、喷泉、亭台和鲜花圃台,在中央的草坪上挖掘着氛围典雅的人工湖,皇帝是个务实的人,没意愿将金钱投入内廷的重新修缮中,除去花草灌木这些能生长的活物,大部分景观上都被岁月留下淡淡的痕迹,显得古朴沧桑。
他沿着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道前行,缓慢地行走至湖畔,坐在精致的小亭台里,将银色的狐皮大毣裹紧,天并不十分冷,但他仍然感到深深的寒意。
老人微微探出头,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水中倒映着一张苍老的脸。
“我毕竟是老了。”皇帝想,他即将渡过六十岁整的生辰,宫廷礼仪厅在年前,已开始忙碌地准备盛大庆典的仪式。
六十岁,离真正的暮年还有段距离,约安八世的头脑仍保持着理性和智慧,不过这具该死的身体,让他不得不在几年前,就考虑着继承王座的事情。
但孩子实在不够争气,如果他只是个亲王,想必能沉醉于艺术的世界中,当个鉴赏家或者二流诗人,幸福地安渡余生,可一位储君,日后的朱利尔斯九世,这尊贵无比的头衔,已然注定了沉重的责任和压力。
约安八世算个合格的君主,拜伦的御座经过数代的传承,早已充满腐朽和懒惰的气息,导致了如金雀花这种豪门家族,超越了皇室的掌控,他用了一辈子的精力,扶植新贵族,压制老世家,在初继位时,拜伦的顶级贵族不在少数,到现在,曾飞扬跋扈一时的克莱门辛公爵家,分裂成不具影响力的两个伯爵家,三个男爵家;掌控着全国金融大权的林赛公爵兼帝国丞相,被他以渎职罪关进了巴伦比帝国监狱,并在两年后暗中赐死,顺便还废黜了丞相这个过于强势的职务。
唯有莱因施曼,号称永不凋谢的金雀花,在族长巧妙地指挥下,越来越茁壮,皇帝甚至怀疑,他倒帮着萨玛公爵那只老狐狸,扫平了所有竞争对手。
如果再给他十年,约安八世深信能和他斗上一斗,但哪怕是至高的皇帝,也终究是凡人,摆脱不了生老病死的禁锢。
“永恒之柜的研究毫无进展,我莫非是因年老而昏庸了,为了虚无飘渺的传说,宁愿和教廷翻脸。”皇帝想,他思索着既然拿着也没用,不如送归教会,抚平裂纹,至少别给皇室带来另一个敌人。
还有朱利尔斯,得想法子将那孩子平安地救出来,如果不是为了安抚局势,皇帝此刻恨不得罢免黄金角海湾的所有高层官员。
帝国的继承人,在帝国的领土上被绑架?他们百罪难恕!
“我现在还不能倒下,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处理谋划。”约安八世疲惫地昏昏欲睡,现在可不是休闲的时候,他想站起来,去安慰方才受到叱责的随仆,去催促库珀亲王用心办事,去关注上议院最近的动静……
麻痹感席卷着全身,皇帝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躯体不再接受大脑的指挥,他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谕令的缘故,宫廷扈从只能远远追随在远处,他们瞟到陛下在湖畔亭台休息,于是停下脚步,等待着皇帝平息怒火,召唤他们上前。
可等待的时间也太久了,皇帝靠在亭台的围栏上,背朝来路,身体略微佝偻,已枯坐了大半个小时。
如果陛下因风寒而感冒,所有人都会受到宫廷大臣严厉的惩罚,终于,一位平日颇受信赖的扈从,壮着胆走进亭子,慌忙地跪下,呼唤着,“陛下……”
没有回应。
他偷偷抬起头,却惶恐地望见,皇帝的半侧脸扭曲着,嘴鼻歪斜,湿濡的口水将衣领染得透湿,表情宛若滑稽的怪笑。
……
傍晚时,无数装饰得典雅奢华的马车,麇集于行宫门前宽阔的大广场上,荆棘围绕的双剑、展翅的狼头鹰、造型雄伟的熊、轻盈的天鹅……每辆马车上,都能发现象征着权势和地位的贵族家徽,车门轻轻打开,一个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面容慎重地走了下来。
宫廷大臣虽然封锁了消息,但瞒不过有心人的眼。
“御座上的那位,拜伦的大皇帝陛下,在今天下午四点钟,昏倒于内廷的花园。御医已经确诊,陛下中风了。”这则噩耗传遍了坦丁的大贵族圈子。
他们接头议论,交换着各自得到的听闻,庄穆的行宫广场喧哗得如同粗鄙的夜市。
一辆相比较起来,显得简陋的马车缓缓驶进广场,众人纷纷退避,用各自不同的表情,注视着车厢上那朵小小的金雀花。
萨玛公爵端坐在毛皮座椅上,他比旁人率先得到了详情。
大公爵嘴角凝固着淡淡的笑意,等他走下马车时,那丝漩涡已经消失无踪。
他扫视着人群,沉重地说,“天佑吾皇,天佑拜伦。”
虽没明说,但这番话等于是宣告了传闻的真实。
“天佑吾皇,天佑拜伦。”人们念颂。
对坦丁的许多人而言,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