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酒店主办方有安排, 去往的路上,付佳希一直在发信息。
岳靳成叠着腿,坐得板正,端直。路程过半, 他的不耐传递在手指尖, 有下没下地轻敲。
“人家不辞辛苦追到这里来,需不需要给他安排酒店?”岳靳成不咸不淡地说, “别怠慢。”
付佳希头也不抬, “你连我请俞彦卿的攀岩的费用都不肯报, 我不信你这么好心。”
岳靳成轻嗤,就怕她当真。
付佳希忽然伸过手,把手机递到他眼前,“幼儿园上周的趣味篮球赛,看儿子的表现, 是不是很可爱?”
教练老师发来制作好的赛事视频和花絮, 小小男孩穿着篮球服, 有模有样。
原来她一直是在看嘉一。
岳靳成凑近了些, 付佳希将手机音量调大。不知不觉越来越近, 他的肩膀轻轻蹭挨她手臂。车流密织,车身启停频繁,稍急的一脚刹车, 付佳希惯性往前冲。岳靳成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带着手机,悉数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付佳希下意识地挣了下,岳靳成也下意识地将她握得更紧。
车外的汽车鸣笛突兀响起, 如敲钟的警醒, 越界的分割线重新描画。
各自归位, 余温尚在,烧着指尖似沸腾。
苏州三十五度的高温,司机将冷气又调低了些,而那一点彼此的体温,从单薄到虚无,最终散在了鸣笛烟尘里。
—
次日,活动九点举行。
付佳希拿到流程安排表,才知道俞彦卿竟是发言嘉宾。
他甚少出现公开场合,这次不藏不掖,众人猜测,大概是准备再次入职的信号。不难想象,活动结束后,多少猎头会争取,而她付佳希,恐怕连再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付佳希看了看时间,离他发言还有15分钟。
前排列席嘉宾席的岳靳成,在与几位同仁交流,每隔一会,他会往付佳希的方向瞥一眼。
与某基金经理多聊了两句,再寻人时,那边已了无踪影。
……
俞彦卿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被人堵在洗手间两次。
“你到底是不是女孩?”
俞彦卿刚系扣上皮带,衬衫下摆还没完全扎掩工整。他不敢想象,但凡动作慢两秒,怕是底色都会被她看了去。
那真是说不清了。
付佳希反手压实门板,目光烁烁。
俞彦卿有半秒分神,在她柔和皎好的面容上,看到视死如归的决心。
“俞彦卿,我……”付佳希也知这样不体面,矛盾交杂,难以启口。
“换个地方。”俞彦卿抬手看表,“给你五分钟,我们聊工作。”
不再打太极,不再敷衍,而是认真、专注、宝贵的五分钟。
“柏丰集团的五年战略计划里,基建板块是重点方向,正在推进的项目里,高铁、风力电基站的建设,以及国外承建的产业链,是省政的示范性名片。”付佳希说:“我们原材料的采购体量庞大,资金注入可观,账户的手续费、利息、交易分成,这些都可以再谈。”
俞彦卿不为所动,目光如熨斗,可以追平她语气里的任何一丝破绽。
“我知道,收益选项不是你最在意的。”付佳希说,“柏丰集团,这么多年,一直保持民营企业标杆位置,他的业态循环、管理理念,都是健康良性的。与这样一家企业合作,我不敢说有多助力,至少,我们可以顺畅合作,不会有阻碍。”
俞彦卿问:“你能带给我什么?”
付佳希答:”有求必应的协助,知无不言的沟通。”
俞彦卿说:“这是作为合作方,你的基本履职义务。”
听出来了,这是不满意的意思。
付佳希努力争取,“或者,你的需求,你可以先跟我说。”
俞彦卿识破她的缓兵之计,直言不讳,“你并不能给我确切的答复,等你汇报,批复,再反馈,是浪费时间。”
语毕,他再次看时间。
还剩一分钟。
付佳希明显急了,“不会浪费太长时间的!我能马上打电话。”
俞彦卿不语,只食指轻轻点了点表盘,提醒着她。
眼前的男人冷血,果决,是从市场上残酷厮杀的角斗场里,存活下来的真正王者。
付佳希忽然心口一酸。
那种被强烈光芒压下来的感觉,照透了自己,沧海一粟,渺小蜉蝣,是她掉队的时光。
付佳希低下头,又气又急,抬手抹了把眼睛。
俞彦卿皱了下眉,这是……哭了?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解释——
“她能全权代表柏丰集团,与你进行沟通谈判。包括且不限于酬金、分点、交易自主权的界定、权利金、保证金的调拨划转,以及传达集团年、季、月的套保计划审定。”
岳靳成置身三五米远,正装挺拔,像扎根稳重,蓬勃向上的翠柏。他走到付佳希身边,并肩而立,与俞彦卿目光平视。
俞彦卿审视几秒,心里有了数,他主动伸出手,“你好,岳总,俞彦卿。”
岳靳成回握,简短,有力,“你好。岳靳成。”
之后,峰会上各嘉宾大拿的演讲干货,付佳希并没有听进太多。直至回去酒店,连外套都没脱,趴在沙发上,像一朵坠落枯萎的花。
将醒未醒之时,门铃响。
付佳希拖沓着去门边,从猫眼里看清了人。
“你没去参加聚餐?”付佳希将一缕碎发别至耳朵后,把路让出,“你这号贵宾缺席,不给主办方面子。”
岳靳成问:“不舒服?怎么不去用餐。”
会场时,他一直注意着她。
“吃不下。”
岳靳成没强迫,只给酒店管家打了通电话,晚一点再送餐。
付佳希:“你陪我一块挨饿?”
岳靳成没回答,而是问:“俞彦卿对你说难听的话了?”
付佳希反应过来,“我不是被他骂哭的。”
岳靳成脸色稍稍好了点,抵着桌沿,大理石沁凉,顺着尾椎骨发散。跟刚才的情绪一样,不放心,吊着,不畅快。
付佳希轻轻叹了口气,“你看过俞彦卿的履历吗,特别厉害,年少成名,没有败绩,做研究,做交易,难得的全能选手。”
岳靳成“嗯”了声,“我知道。”
付佳希自顾自地笑了下,“算了,我不该自怨自艾,又有多少人,能成为俞彦卿这样的人呢。”
岳靳成说,“为什么要成为他,你是你,他是他。他有传奇色彩又怎样,你也不是没有光芒。你的人生与经历,他也无可复制。”
付佳希愣了下,眼底透出迟愣。
岳靳成忽然心疼,也开始自我怀疑,那些年,真正想过她想要什么吗?看似肥沃的土壤里,精心培育、以心血呵护,但为何还是走进了风雨飘摇,分崩离析的结局里呢。
“你……听话。”岳靳成终是不忍心,走到她面前,克制着自己,想要伸去摸她头的手,“听话,好好吃饭。”
午宴宾客众多,应酬往来,耗时不少。
岳靳成不放心,中途给付佳希发了两次短信:
“饭吃了吗?”
“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