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归来,本已随山远去的风雷声,又重新变得响亮、清澈,贯耳催心。北方城外有些修持高深的鬼将、校尉,忙不迭动法轰迎大山,一时间诸般光华闪动,仿佛灿烂烟花喷薄而起,冥法鬼术阴剑丧器自阵泼天而去,可那山回来得太快太突兀,猛鬼凶兵仓促施展的法术为力有限,又如何拦截得住。山飞近,遮蔽了天,所以山就变成了天!摘裘鬼军,搬山精锐的大阵疯狂催动,阴晦丧气自阵暴涨弥漫,隐约可见煞气,又有一座山峰正缓缓成形.....搬山大阵,不是扔出一座山就算完事的,竭以全力的话,大阵可以连做七次行运,能够接连砸出七座大山。打出第一山后大阵不停,即刻开始酝酿第二山,见山砸了回来,主阵猛鬼急忙调整阵法所向,想以第二石去挡第一山,但仍是一样的麻烦:时间。时间不够!第二阵来不及。就在片刻之前联军又有哪个鬼兵会把时间当成威胁?那是它们威胁别人的手段。山去山又回,怎么逼别人,又怎么被还回来,这便是大判官的现世报!山砸下!山已变成了天,山砸下便是天塌陷,摘裘鬼军轰然大乱。山覆盖不了摘裘的军阵,可它实在有些太大了,即便身处山落范围之外的阴兵,依旧觉得这山会砸向自己,天将倾,蚂蚁似的阴兵乱飞乱跑,却又哪有方向可言,数不清多少人跑反了,整整齐齐的大军阵容瞬间崩乱。变成了个神仙也无法开解的瞎疙瘩。突然间军帐一声威严吼喝:“煞!”山峰下坠的风雷轰荡、无数神通咆哮、千万阴兵嘶嗥,依旧无法遮掩这一字‘煞’吼,旋即只见一道身影破帐而出!带皮冠、披花裘之鬼,摘裘王。王纵身半空,斜刺里扑向砸落的大山,右手空着缩在袖,左手上则托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碗。比着东土叫花子手的碗也不见得更体面的法器,祭出这样一件‘破烂’,摘裘王的目光却无比决绝......山落、王起。相距不足百丈时。摘裘王第二次大吼:“煞!”吼喝声,破碗突然光芒绽放,七彩疯悬宝物脱手射向大山。大王亲自出手!原本军的慌乱惊呼,猛地变成欣喜欢呼......本能使然、发自内心,真真正正的感激、憧憬的呼喊。其真挚远胜平时大王巡兵时的大军呼喝。摘裘王当得这爱戴之呼,放眼全军,能在这短短功夫内、挽回‘巨山压顶’危局之人,非他莫属!只有他才能挡得住那山。只是人力有极限,挡得住砸向军马的山,就挡不住刺向自己的剑......就在‘破碗’出手的刹那,摘裘王忽觉犀利杀机降临!他不知道这杀机来自何处、来自何人。但以前无数次经历生死边缘的摇摆徘徊,让大王明白得很:孤要死!孤不要死。杀机凌厉,摘裘王不敢逞强,想活得长久就得‘万无一失’。他选择了最最稳妥的办法:心念急转,将刚刚扔出去的‘破碗’又召回身边。碗归,旋即便是一声锐响,一架三足鸟的骸骨。就那么突兀出现大王身前,正及时撤回护住主人心胸的那只碗。瞬灭一剑。古怪破碗。前者骨骸,后者粗瓷,二者交击,却是洪钟大吕般巨响,大王身下、地面,三百丈方圆阴兵被巨响震得天旋地转,皆尽跌坐在地。剑从山来,山破了个洞、洞口尺余方圆。有人在山动剑,那洞就是骨鸟剑的来路。摘裘王心凛然,这才晓得:山有人!挡下必杀一击,摘裘王不见丝毫轻松,杀机仍在、犀利依旧......山再破,紧随骨鸟之后,只是这一次‘洞’要大得多,冲出来的‘东西’也更大得多:屋子,炽烈滚烫锐意纵横的屋子。下坠的山里,飞出了一幢熊熊燃烧的屋。既有骨金乌,自有黄金屋!前后两剑接踵来。第二剑仍碗,靠着宝物神奇,摘裘王又扛下一击......大山一去一回,须得多少时间?比着两个顽童相隔数丈、互相掷石块也差不多。山落下,王从斜侧狙击,又是多长时间?电光火石!刹那里挡下两剑,而山距地面也不过数十丈了。但山还未落地,若此刻摘裘王能急转心意,他的怪碗法宝还有望拦阻大山。可惜,摘裘王没机会,一鸟尸骸、一金房子两件怪东西之后:一条的鱼、一只螳螂、一条金红色的龙、一把灿灿耀眼的羽毛、六条尸煞巨蛇十三头鬼身煞将,九十九头阳法火鸦,一头艳丽红鹤,十条阴风鬼索,甚至一座威严森然的‘阴阳司’......那山破开无数窟窿,乱七八糟各种‘怪东西’一股脑冲了出来。有法术有法宝,个别威力平平大都犀利霸道,藏在山的人,把能扔出去的‘东西’差不多全都扔了。摘裘王怪声大叫,一时间手忙脚乱,心里更是惊骇莫名:山藏的敌人绝非一个,而是一伙!否则怎么可能一下子飞出这么多神通和宝物!保命都得看运气了,鬼王哪还有心思去拦截大山,拼出全副精神催法动宝抵挡那一大片攻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山滑过身旁,与他擦身而过、砸入军。山呼啸,风雷浩荡,巨大阴影遮掩一方,所有被阴影遮住的鬼兵煞将魂飞魄散,可又有什么办法,王未能挽回局势,他们这些小卒就只剩死路一条。欢呼再变,变成了绝望之嚎。来自疯狂生命最后的不甘......任谁都不曾想到的,就在那巨大山峰距离地面三五丈、堪堪就要夯砸个实在的时候,忽然山爆起一声巨响,土石崩岗岩碎,那大山竟爆裂开来,变成千千万万块石头飞射四方!虽然无数碎石横扫地面的威力也毫不逊色,可山终未真正砸入军阵。山崩巨响轰动天地,却无压住那一阵癫狂大笑:“没砸,想不到吧?吓一跳吧?”山碎去了,显出一个人,背后的火翼耀目,他的笑容比着背后烈火更灿烂,右手空着、左手持着那烧得只剩半截、被他动过手脚的香。小九王。苏景笑得很好看,可是这笑容开心没错,却全无丝毫亲近......他的笑如火,绚丽、活泼、痛快,但是烫的!能烧灭所有仇敌的烫!山,是自内崩碎的,只要稍有见识之人都能看出这一重。就只有山腹人才能让山这样崩碎。小九王挡下了山、驾驭了山,轰轰烈烈地砸过来,到最后关头他却又崩碎了山?阴兵不明白,鬼将想不通,他为何如此?难道不想杀人,只为玩、只为吓敌人一跳?欢笑的小九王,空着的右手向天空一挥,心念转、正法动,金乌火法发动。不同以往,他没撒出浩浩火海,而是下了一场雨:阳火之雨,金红之雨,千千万万朵水滴大小、水滴形状火,随他挥手从天而降,泼入摘裘阵。平心而论,阳火之雨虽也灿烂,但威力远远比不得苏景管用的火海,凭阴兵将校的本领,就能施法遮蔽阻挡、护住自己带领的队伍。可是场火雨,还有无数个苏景!唤起火雨后苏景就不见了......或者说,到处都是苏景!金乌万巢大咒,穿空遁法,火雨之处处苏景!苏景不是这场雨,可这火雨的每一滴都能是他。苏景的右手有了剑,丈一之剑;再现身时,苏景开始‘收割’,真正斩杀,毫不留情!一场火雨覆盖六十里,一个苏景杀伐六十里。右手剑,左手香。根本无法捕捉的身法,根本无法阻挡的狙杀。苏景显身时都是在笑,当他遁走,身形不见了笑声还残留;待他再次出现,仍是在笑......所以一个苏景,掀起了数不清的笑声。雨处处笑声,甚至众鬼兵都有了一份错觉:这场大雨,一滴火就是一声笑。滴滴串串,苏景笑,火就笑。当年光明顶山腹初见大师娘,蓝祈曾告知苏景,待他结成宝瓶身后便可从容穿梭虚空、随意发动金乌万巢。大师娘的见识绝没得说,不过她再如何神奇也猜不到后来苏景修行会如此神奇。如今苏景未成宝瓶,但他的身体、真元、战力早都远胜普通宝瓶,只凭肉身遁虚空全无问题。大山灭顶时,阴兵自忖必死,那时情绪大都是随绝望而来的不甘,反倒没有太多恐惧。现在却不同了,火雨潇潇朗笑叠叠,那个煞星就藏在雨,随时显身随时所命。天知道哪滴雨是他!也不过才接战片刻,本就混乱的阴兵阵势就更加不堪了,阴兵都悍不畏死,他们不怕死,可他们怕苏景......没办法不怕:他明明能用大山扫灭一方,却在最后关头又崩了山,然后满心欢喜的投入战场,越杀越笑。也是想到此,有些心思灵活的阴兵鬼将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要崩掉大山?因为他喜欢现在这样子杀敌吧!山砸不过瘾,一个人把千万性命把玩手才痛快!这雨,小九王,想要谁死谁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