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为狼,呼啸成群千里威风,喝血吃肉桀骜快活,可死后也不过是一律游魂,和苍蝇老鼠茅草也没什么区别。郎万一死后,很快被洗去记忆,判官大笔一挥,发配至一方鬼王疆域。不过一段时间过去,郎万一本性觉醒了,相比其他恶狼,他‘醒来’算是晚的,足足做了十五年阴兵才一朝恢复本性,还化狼形逃出城去。“我的运气很好,逃出城后一时间未能寻得狼群踪迹,无法归群、成了一匹孤狼。”郎万一和苏景见过的恶狼不太一样,他爱笑,说话时总是在笑,当然他的笑容不像三尸戚东来之流那么夸张。幽冥世界,谈狼色变,万鬼千魂都视之为凶残、不祥之兆,恶狼集结成群时大小鬼王无不心惊胆战,可落单的狼子人人喊打,而狼子在本性觉醒后,一旦还化狼形、除非日后在做辛苦修炼,否则再变不回人,无法隐瞒身份,它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成了孤狼是倒霉透顶的事情,郎万一却说自己运气好......因他游荡在一片荒山野岭时,遇到了一个红袍老者。当时老者的情形很糟糕,依坐着一棵大树,双眉紧紧皱起,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在他身边歪歪斜斜地躺着一只碗。前世的记忆不会随着本性觉醒而重生,但在阴间的见识永远保留脑海,郎万一做阴兵时也经历过不少大场面,大概能看出,红袍老者经历过一场劫难,此刻正虚弱得很。依着阴间恶狼的作风,见了‘活人’直接扑上去咬死、连皮带骨吞掉了事,此刻红袍老者全无之力,吃他不是难事。“不过我没吃他,事情过去这么久,到现在我偶尔回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知为何,当时就是不想吃他,是天意吧!”郎万一微笑着。恶狼昂着头嗅了嗅老者的味道,就迈开脚步从老者身边走过去了。不料还不等走远,红袍老者忽然张开了眼睛,面色痛苦依旧,声音晦涩吃力。可他的语气却是轻松的:“你去哪?”郎万一吃一惊,忙不迭转回头。目光戒备。老者混不在意,继续说话:“哪里都不要去,这片荒山难得,不会有人来,可荒山四周遍布村镇,你是狼,出去了死路一条,先在这里藏着吧。”郎万一死死盯了老者一阵,未曾理会他的劝告。转身纵跃飞快跑开了......十天之后,恶狼又重返原地,他已经小心探过周围,老者所言非虚。红袍老者仍端坐树下,面色虚弱,但神情的痛苦浅淡了许多,那只碗也被收了起来。见恶狼去而复返。红袍老者问道:“探过四周了?饿不饿?这山里有兔儿、鹿儿,应该比我好吃。你耐心些,将来我会教给你离开此地的办法。”若老者说的只是拖延之词,十天前就不会劝恶狼留下,郎万一心思灵活,想得通这一重。是以沉声问道:“教我离开的办法?你为何要助我?”老者的回答朴实:“因十天前你没吃我。”“因我没吃你?你这算是...报恩?”老者伸出手指了指地面:“不用那么警惕,坐,舒服些。”平平常常的笑言,却似带了古怪法力似的,郎万一缓缓坐了下来,这些天东奔西跑、潜伏探查,确是疲劳得很了。“人间也罢、幽冥也好。狼杀生吃肉都是天性,说穿了,十天前你要吃了我,于你而言是理所当然。”红袍老者接着说道:“可你没吃我,我就得承情了。但我不感恩......我是人不是狼,在我来说,我不被吃才是应该的。不感恩,当然也就不必报恩,我教你离开的办法,是因为:公道。”说到最后两字,老头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眼睛亮了,人也就精神了,红袍老者笑了起来:“你用你的不应该,成全了我的应该,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明白了?”郎万一不明白。但他大概能晓得,这位言辞古怪的红袍老者不会害了他,仍是没道理的信任,不过对狼来说,‘道理’这个说法本就没太多意义,它们行事更多是靠本能的感知。又过不久,老者渐渐恢复了精神,传给郎万一的不止一个‘办法’,而是一套功法,云灼鱼焰谱。那是人间的修法,本不适合狼魂修炼,但红袍老者见地了得,依照狼魂体性硬是把那套修法的几处关键地方加以修改......郎万一也由此修得一门上乘本领,尤其难得的是,身边还有一位旷世高人与他指点,让他的修行事半功倍。“真正因祸得福,我的运气很好,很好。”苏景面前,郎万一长长呼出一口气:“但还不止如此,相处时间越长,我就对红袍老者越是佩服......先是佩服、而后折服。”红袍老者的学识渊博,见闻广阔,郎万一修行闲暇,最喜欢与老者谈天说地,不止阳间世情、人界风光,还有他那些有关乾坤、有关修行、有关做人的重重道理,都引得郎万一满心憧憬、满心崇敬。红袍老者不是寡言之辈,也不像想象的高人那样不苟言笑冷漠难近,他宽厚随和得很。“聊得多了,我慢慢得知,红袍前辈本为修行道一代巨擎,与另外八位前辈开宗立派,创下离山剑宗名扬四海。”郎万一的声音沉厚,语气庄严:“他老人家就是你的师尊,驻道于离山光明顶,修习阳火正法,当世时唯一一位金乌传人,陆角八。”苏景微笑着,没来由的自豪。相处三个月后,郎万一就向陆角提出,想要拜入门下,可是陆角摇头拒绝。恶狼俯首于地面,认真道:“世上只知犬儿忠义,却不知犬之忠,皆由狼而来,晚辈虽是狼子,但也请前辈放心。若能得前辈收录门前,我永生永世以作追随......”不等说完,陆角就打断道:“与你是狼还是人都不存干系,是我自己不想收徒弟。不必再说,白费了时间和力气,快快起身吧。”八祖心意决绝,郎万一再如何不甘也只好放弃。又过了一段漫长时间,陆角完全恢复了精神。准备离开荒山了......只是恢复了精神,郎万一看得明白,红袍老汉身无修为。郎万一放心不下:“再有几年光景,我当能修得人形,还请前辈再耐心等待一阵,待我有了人形,就能相护于您老身边。”陆角八答了一句郎万一听不懂的话:“修为不再,但我还有碗,放心便是。”郎万一又问:“敢问前辈要去往何处?他日我若修行有成。定当报还您老的再造之恩。”“去何处?”陆角八缓缓摇头,从口袋摸出了自己的碗摩挲着,面上笑容变得古怪起来:“我也不知道去何处,我就是想找找看......看我到底死在谁的手上。”言罢再没半字解释,怪碗抛向半空,化作一团瘆瘆阴风,裹了陆角八疾飞而去。“我又在深山修行百年。火法初成才重返世间,再后来一切顺利,汇合了同伴,又因有本领在身不断积累军功,一步一步做到了将军之位。”对自己的情形,郎万一一带而过:“算一算时日。从头到尾我和陆角前辈差不多三年相处。在他老人眼,郎万一不过是他在阴间的一段‘公道’往来,可对我来说,却是大恩如天倾盖。”“我未能被他收入门墙,不是他的弟子,自也不是光明顶的传人,了不起只能算作‘光明顶下朋友来访’。郎万一时刻不敢相望陆角前辈的厚恩大德,你既是他在人间的传承,无论如何我也要照顾一下。”话说完,郎万一自囊取出一只皮革袋子,烈酒浓香,昂首鲸吞。狼吃酒,不喝茶。一口气饮下半袋,重重打了个酒嗝,剩下半袋子酒从郎万一手传到苏景手上。苏景不急着喝,问道:“你来给我送讯,再回狼群怕是......不如留在我这里。”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狼性多疑,最是狡诈不过,郎万一就算再如何谨慎,也难保不走漏风声。“就算不被发觉,我自己也没脸回去;留在你这里更不可能,来日狼家兄弟攻来,我又该如何自处?”“那你......”郎万一摇头:“幽冥广阔,不劳操心。”来送一个消息的下场,重则当受狼主追杀,自此从同宗手足变为生死之仇;轻则后半生永远孤寂,无颜再对昔日战友、也无法融入游魂天地。苏景想了片刻,昂首剩下那半袋子烈酒喝掉,幽冥之狼以酒识人,见苏景喝了自己的酒,郎万一眼露出些许暖意,微笑道:“若能再嘴巴向天,打个酒嗝,就十全十美了。”“打不出来,多少年没打过嗝了。”苏景随口道:“浪荡幽冥,不如...人间如何?离山,光明顶,融身八祖到场,从此专心修炼,岂不是好。”郎万一闻言目精光乍现,可很快又告黯淡:“离山是什么样的门宗我是知晓的,岂能容我一头狼魂。”苏景笑,努力收敛着自己那点得意:“一句话的事情。”当真不是吹牛,送一个朋友去光明顶居住,苏景做得这个主,何况郎万一又和八祖有过一段渊源。郎万一仍提不起精神:“普通游魂登入人间,须得判官放印,又有哪个判官会放一头狼......啊!”“一句话的事。”红袍加身,比着上一句,苏景的语气更加风轻云淡了。风轻云淡够了,苏景又开口道:“不过在送你过去之前,我还有事情请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