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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ll>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冷。</small>

当他听到“你愿不愿意跟唐熙先订婚”这个建议时,许至君起码有半分钟的时间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当他经过反覆确定,知道他妈妈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简直有一张拂袖而去的冲动: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妈妈的脸色总泛着一种苍白的光泽,一定是她身体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他的人生要做出这么颠覆性的改变。

订婚?才认识多久?才在一起多久?居然扯到订婚?

妈妈看出许至君在竭力压制满腔的怒火,尽管她也觉得有些仓促,有些专制,但她仍要硬着心肠往下说:“我委婉地跟唐熙提起过,她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估计不会反对,你怎么想?”

这是许至君成年之后第一次这样公然地顶撞自己的母亲,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克制自己:“妈,这件事你不要再提第二次了,我不同意,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你也别想方设法地逼我了,真逼得我受不了了,我就搬出去住!”

妈妈知道他所谓的搬出去就是搬到程落薰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那套公寓去,想到这裏,她也有点儿慌了,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有点儿冒险,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地笑着说:“小君,用不着跟妈妈这样讲话吧,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叛逆,这么没礼貌了?”

话都说开了,许至君也不想再压抑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妈,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认识落薰之后就没以前那么听话了,所以你拼命地撮合我和唐熙,也不管我心裏到底怎么想。我也知道,你以前就觉得落薰跟我不相配,但是我太喜欢她了,所以你也不好说什么……”

说到“我太喜欢她了”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裏很难受很难受,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他心脏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顿了顿,他决定说完自己心裏的话:“你们长辈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经验丰富,看人的眼光准,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替小孩子踢开人生中的绊脚石,可是……妈,我从来都不觉得程落薰是我人生当中的障碍,就算我现在跟唐熙在一起了,我也还是这么认为的。”

“妈,我不是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木偶,我知道你希望我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以为我好的名义,逼我做任何你认为正确的事?”

妈妈完全惊呆了,她错愕地看着自己儿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潮湿的痕迹?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逼得他快要窒息了?

在许至君颓然回到卧室之后,她独自坐在偌大的客厅里,电视里嘈杂的声音是这所充满了寂寞的房子里的唯一的声源。丈夫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了,他总说生意上的事情忙,忙得焦头烂额,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就这样麻木地坐了多久,等她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有点儿颤抖了。

她无意地抬起手想揉揉眼睛,却触摸到脸上的一片泪痕。

许至君见到唐熙的时候,从她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有关这件事的情绪,在电影院排队领票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开诚布公的跟唐熙谈一谈这件事。

他一边认真地考虑着这件事,一边随着缓慢前进的队伍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唐熙站在队伍外面与他平行的地方,保持着一致的前进频率。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在人堆里搜视了一圈才看见排在后面刚从电梯方向走过来的宋远。

从认识以来,这是两人第二次遇到这么尴尬的场面,上次是发生在许至君亲口告诉宋远“你姐姐是我爸爸的情人”的时候。

这一次,许至君勉强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有点儿心虚地看了身旁的唐熙一眼。

与此同时,宋远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橙橙,然后立即收回了目光,努力想表现出一副坦荡的模样。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做得并不高明。

许至君让唐熙代替他排队领票,自己跟宋远走到一边去准备随便说两句。虽然唐熙同意了,可是只要他不是个白痴都会知道她心裏多多少少是有点儿不舒服的。

果然,连宋远都看出来了:“许至君,你就这么对你的新女朋友啊?”

许至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幸好他是背对着唐熙的:“你也别光说我,你跟珊珊怎么回事,这个女孩子是?”

男生在一起时根本不像女生那么八卦,可是这天的场面实在太滑稽了,无论是许至君还是宋远,都有一种被命运作弄了的感觉。

僵持了片刻,他们默契地决定换一个话题。

“那天我看见你和你姐姐了,她带着孩子吧……当时我妈在,就没跟你们打招呼。”

“嗯,没事。”

就在这时,唐熙拿着两张票在许至君身后轻声喊道:“许至君,我们进去吧,快开场了。”

他抱歉地对宋远笑了笑:“今天就算了,改天有空我们再约吧。”

宋远点点头,就在许至君转身的时候,他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话:“我不会告诉落薰的。”

许至君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多了一种苦涩的感觉,他皱了皱眉:“就算她知道,也无所谓的。”

电影散场之后,宋远和橙橙随着大家一同从出口走了出来,明亮的灯光照在橙橙写满了幸福感的脸上,她意犹未尽地说:“我们去吃什么呢?”

宋远的一句话就将她从似梦似真的状态中惊醒了:“你自己去吃东西吧,我姐姐找我有事。”末了,他又画蛇添足了一次:“这种爱情片闷死了,以后找别人陪你看吧。”

回到中天国际,罗素然完完整整地将那天晚上她跟李珊珊的会面说给他听,宋远的脸色难看得简直就像某些无良的面包店出售的过期吐司。

“总之,我认为你应该跟姗姗,两人面对面地把事情解决掉,有始有终。”

宋远抬起头来看着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的姐姐,心裏涌起一阵愧疚,他知道自己作为弟弟,不但没有替姐姐排解生活中的忧愁,反而恬不知耻地给她增加了原本不应该让她来承担的烦恼。

“你放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知道其实自己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李珊珊,面对他们之间乱得像一团麻的局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做不了决断的他,忽然又想起了和许至君一起去看电影那个女孩子,还挺漂亮的,但也许是看程落薰看久了,看顺眼了,反而觉得她比程落薰少了些味道。唉,虽然说自己不会去跟程落薰提起这些事,但谁能保证那个跟程落薰好得像亲姐妹似的康婕不会提呢?

忽然之间,就像有人在他脑袋里点亮了一个火把,他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那种感觉简直像一条蛇爬过他的皮肤,留下冰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感。

发散性思维的坏处就是能把两件云本毫不相关的事情完美地串联起来:他竟然从许至君他们看电影这件事,一点,一点地想到了那次帮康婕搬家时,那个一晃而过的男人。

那个邋遢的、猥琐的、手臂上刺着一条龙图案的男人。

自从老大的生日过后,萧航又开始经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了,康婕对此极力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公司里其他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时不时地就会拿萧航来跟她开玩笑。

“康婕,你还上什么班呀,萧航家里又不缺你这点儿工资。我要是你就每天去做脸做头发,等着当少奶奶。”

这种话只有小川那个浑蛋才说得出来,而且,是每天都要不厌其烦地在康婕耳边说上好几次,也不管康婕投向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凶恶和愤怒。

可是,听到这种话,有个人比康婕还要生气,那就是苏施琪。

每次小川开这种玩笑的时候,还不等康婕发难,苏施琪一定会尖声咆哮:“够了吧,还让不让人工作啊!”

小川从来不肯让着她点儿:“又没说你,关你屁事啊!”

大家都不是傻子,谁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所以每当苏施琪怒斥小川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朝康婕意味深长地笑。

康婕觉得自己简直快被这群热心又八卦的群众弄疯了。

可是萧航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给康婕造成了什么困扰,相反,他觉得之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情过去之后,他们两人之间比以前更熟稔了。

他再也没提过让康婕假扮他女朋友的事,他甚至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就正正经经地跟她说:“要不我们就真的谈恋爱吧。”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站在楼道口的时候,康婕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这裏的灯泡是坏的,黑暗完美地遮掩住了她烧得通红的脸。

萧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既然有客人在,那我就先走了,你别送了。”

“嗯……开车……注意安全。”她的声音比蚊子发出的嗡嗡声还要细。

直到楼下的引擎声响起后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萧航是真的走了。

可是这件事还没完,陈沉那个王八蛋还在屋子里等着她。

一想到几分钟前那个难堪的场面,她就忍不住冲进去跟那个擅自配了她家钥匙的陈沉打一架!

回到房间里,陈沉一脸怪笑地挪揄她:“康婕啊,不错嘛,越来越有出息了,直接带男人回家啊,我不知道你今晚有活动,要不然我也不会故意破坏你的好事……”

“×!你闭嘴!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配的钥匙!”康婕满肚子火。

陈沉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语气也渐渐尖刻起来:“我要不配钥匙,岂不是会错过好戏?”

遽然之间,康婕就觉得有一盆脏水不由分说地泼了自己满头满脸,她怒视着陈沉同样愤怒的脸,沉默了两秒钟之后,指着摇摇欲坠的门,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她说:“你给我滚!”

“康婕,你要怎么乱搞都是你的事,我懒得管你。”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陈沉摔门而去,留下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康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电视里正放着相亲节目,男女嘉宾煞有介事地问着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问题,每个女的都笑得那么做作,每个男的看着都那么猥琐。

康婕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翻出遥控器,摁了一下开关,霎时,一切喧嚣寂灭于黑暗。

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呜咽,那种细细的、不太连贯的声音,像一根根细细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过了好久,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哭。

有什么好哭的!她用力地擦了一把脸,带着一点儿自我嫌弃,愤愤地骂自己:“康婕,你这个大傻×,你有什么好哭的!”

破旧的房子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小小的电风扇摆在床尾,吹过来的也是一阵阵让人焦躁的热风。

她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躺在前两天在楼下的小超市里扛回来的凉席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手机调成了静音塞在枕头底下。

这个夜晚,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在寂静中躺了好久好久,她终于平静下来了。

记忆就像飞舞在黑暗中的萤火虫,飞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想起了二十岁生日的那个夜晚,窗外的月光也是这么白,这么凉,如同此刻一样。

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连最好的朋友也仅仅是见证了结果,并不了解过程。她想起她在手术室里,躺在手术台上,承受着那种这辈子宁可死也不要再经历一次的痛,痛不欲生的痛。

那种让她永生难忘的痛。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我跟康婕的友谊遭遇前所未有的冰冻期时,她承受了一些什么,丧失了一些什么。

那是我们因为周暮晨决裂的时候,若干个日子之后想起这个名字,我会陷入一阵恍惚。无论他也好,孔颜也好,还有林逸舟的最后一个女朋友封妙琴也好,这些名字好像都被某种带有腐蚀性的液体洗涤过,在生命里只留下些许浅浅淡淡的痕迹,不去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出来了。

你知道,曾经多么沉重的事情,到最后也许都不过轻盈得像羽毛一样。

可是另外一些人,却在你内心某个别人难以企及的角落里,认认真真地住下来,成为永远也不会离开的居民。

比如林逸舟之于我。

比如陈沉之于康婕。

曾经有一次,我跟许至君一起去看电影时,遇到林逸舟,那是在我撞破了他跟封妙琴在床上之后不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