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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见过,你永远不会明白胸腔里“砰”的一声巨响过后,那种巨大的空洞感。

康婕带着那条香槟色的伴娘裙来找我时,我坐在房间里握着杯子,本来是滚烫的一杯水,现在已经冰冷,她坐下来摸着我的头发,小声问:“落薰,你怎么了?”

我不说话她就一直问,她知道我如果哭不出来一定会疯掉,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所以她直直的盯着我看,非要把我心裏的洪水逼得泛滥不可。

我凄然一笑:“许至君说得很对,将来我过得不好,是活该。”

康婕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很明显,这件事摧毁了我的某部分意志,那些我一直自以为是的坚持着的信念,被某种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不可补救的摧毁了。

我不恨许至君,甚至一点儿责怪的意思都没有,或者我应该谢谢他吧,是他那番真实的接近冷酷的话打破了我最后那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将一直漂浮在空中的我一把拽了下来。

摔得很疼,真的很疼。

可是我能反击吗?

悲怆是一道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甚至爱的手碰了,也会流血的,虽然不是因为疼。

这句话,是我曾经查找他跟我说过的那个王尔德写的童话时看到的,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它的含义。

那晚康婕睡在我家,就像十六岁的时候,我因为失恋逃课,晚上不敢回家她把我带去她家睡那样。

时间好像有回到了从前,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夜风微凉,我忽然说,康婕,起来抽支烟吧?

她其实已经开始戒烟了,我知道,那天萧航说起这件事情满脸的自豪。

想起来确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一个从十多岁开始就烟不离手的姑娘,因为爱你,因为想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以后为你孕育新生命,戒除了她曾经可以说是赖以为生的嗜好,真的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做到吧。

但我越来越离不开它,没有了它,我不知道要怎么度过这灼灼白日和漫漫永夜。

康婕陪我点了一支,在阳台上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月亮。

有个女的写了本小说,叫什么《月亮说它忘记了》,也许是真的吧,它看得太多了,我们的人生百年,对它来说只是沧海一瞬。

抽完那支烟之后,我侧过脸看着康婕,我觉得她的轮廓都变得比以前柔和了。

相由心生,女孩子二十五岁之前的那张脸是父母给的,二十五岁之后的就自己给的了,是自己的阅历和心境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我想康婕是越来越接近她想要的那个样子了。

“喂……”我叫了她一声。

“嗯?”她不解得看着我。

“要幸福啊。”我真的不擅长讲这样的话,尤其还是对她,所以说完这句话后我马上起身回房睡觉,对她霎时间红了的眼睛,我假装没看到。

婚礼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如期举行,没有大宴宾客,只摆了二十多桌,但从婚礼现场的布置到发在桌上的喜糖,都十分精致。

康婕私底下跟我说:“是我的想法,我才不想弄个百八十桌,把自己的婚礼搞的像武林盟主争霸赛一样。”

她穿的是一套抹胸款的婚纱,正好突出了她曼妙的肩膀和锁骨,亮闪闪的耳环完美的呼应着精致的妆容,我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每个女孩都会有这么美丽的时刻,只要你还相信爱情。

而我呢,我一直都相信爱情,但它好像并不相信我。

康婕替我理了理头发,很满意的笑了:“嗯,我的伴娘还是很漂亮的,够拉风,够给我面子,要是珊珊……”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珊珊就冲了进来,她穿一条桔红色的抹胸长裙,头发披着尽最大可能的遮着脸,但无疑还是个美人儿,看到我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我×!这么漂亮!他妈的我要是没毁容这个伴娘就应该让我做啊!”

这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他对自己的容貌已经不再那么狷介,那么如履薄冰的避讳。

正胡思乱想之际,司仪邀请新娘上台,我将康婕送到台前遍默默退到角落里,一不小心,正好撞上许至君看向我的目光。

我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

那个擅长煽情的司仪说了很多很多话,我看到很多姑娘都十分动容,唐熙甚至眼泛泪光。

很感人,是的,真的很感人,但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知道,她的眼泪不是为了康婕。

我一直很木然,仿佛从那天之后,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知都被关闭了,直到萧航笨拙的说:“我想给你一个家,做你孩子的爸爸,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我想……让你每天醒来都看到阳光……我想……妈的……我忘词了!”

台下哄堂大笑,所有人都在笑。

可是靠着墙的我,在这个时候,潸然泪下。

我想待会儿我一定要跟萧航会所,他表现的很好,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每场婚礼的尾声都是抛花球,康婕刚一转过身,在场的姑娘全都蜂拥而至地挤在台前,我看了一下,全场只有两个年轻女生没动,一个是康婕,一个是我。

在一片“扔给我扔给我”的声音中,花球最终被李珊珊这个恶霸从另一个姑娘怀里硬生生地抢了过来,接着就是觥筹交错的声音,我揉揉额头,准备去趟洗手间后陪康婕一桌一桌地敬酒。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唐熙站在了我面前,她不是来上厕所的,很明显。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我,看了很久很久,我有种被她用眼神剥光了全身的感觉,心裏非常不舒服,便急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可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有什么好?”

我怔怔地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她。她脸上充满了轻蔑和愤愤不平,她毫不掩饰对我的敌意,这一切让我恍惚得差点儿记不起第一次见她时,那个知书达理,微笑得体的女孩子了。

她的声音冰冷,透着寒意:“我真不觉得你有多漂亮,气质也俗,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

他说完这句话,便抢在我前面冲了出去,一时之间,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茫然的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想来不是程落薰的风格,可是为什么被她这样抢白一通之后,我竟然一句都没有反击?是不是潜意识里我知道,在某些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上,阻碍了她?

我想拉住她问个究竟。就算死我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可是拉开洗手间的门后,我只看到一脸尴尬神情的罗素然,很明显,她是听到了唐熙说的话。

她用那种安慰我的语气对我说:“她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也是一副尴尬得要命的摸样,只好敷衍着点点头,假装真的不在意。

散席的时候我送素然姐到门口,浅浅望着我咯咯地笑,素然姐温柔地看着我,我禁不住鼻子一酸:“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事。”

她轻轻一笑:“从你回来到现在一直被各种事情缠身,都没时间跟我吃顿饭。”

“我是怕打扰你。”我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客气话。

她莞尔:“有时间了过来一趟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你。”

许至君和唐熙从我身边默默地飘过,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我会有如此悲伤的感觉?他们的订婚仪式已经完成了吗?

这一生,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目送着他们。

半个月后,陈阿姨与世长辞。

长沙的天气很奇怪,今天还酷热难耐,也许过一个晚上就让你冷得很不得蜷曲在温暖的被窝里再也不出来。

那天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阴冷的气氛中,从葬礼开始到结束,我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之后总。虽然生离死别都经历过,可是面对生命的逝去——尤其是熟悉的人的生命,要做到坦然面对,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一直不敢正眼看许至君,我多害怕某一个不小心的对视,就会令我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结束之后我一个乘车回家,街上的人还是日复一日的多,我心裏泛起一阵接一阵的悲恸,可是眼泪就像凝固在身体的某个未知角落,硬是流不出来。

回到家里,我木讷地脱下外套拿起睡衣,忽然之间,我站在衣柜前,看着手里那件黑色的小西装,不能自已地哭起来。

那些眼泪终究是奔腾而出。

那件衣服是许至君给我买的,我就是穿着它去了林逸舟的葬礼。

在林逸舟刚死的那段日子里,我躺在那间公寓的床上,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跟着他一起死。

我从来没想过,在我为了那些不肯停下来好好儿爱我的人欲生欲死的时候,在我透支了全部力气歇斯里底地挨着恨着那些人的时候,在我拖着行李像个逃兵似的把所有没有解决的事情全部丢在身后的时候,他是如何熬过那些漫长的夜晚的。

而我,这么自私的我,竟然还好意思为了那通电话,信誓旦旦地想要恨他一辈子。

许至君,我竟然荒唐到这种程度,我竟然过了这么这么久,才知道我欠你多少声,对不起。

这个世界上所有付出过爱的人,都收获了爱。

这个世界上所有给过别人温暖的人,都收获了温暖。

为什么你的爱就像丢尽了宇宙边陲的那个黑洞,从来没听到过回声?

为什么你给出的温暖就像被冰封在一个黑色的匣子里,而你,被岁月留在了那个寒冷的黑色世界里。

记忆中,二十岁那年你把那块玉观音取下来戴在了我的脖子上,至此翡翠上温热的气息紧贴着我的皮肤,再也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