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怔住,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便已经再次被按进了这无边苦海之中,带着几分无助的不得出。
滴落在地上的已经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了,唐时现在声音哑着,鲜血呛出来,咳在他手背上,印镌十三册运转起来,疯狂地在他丹田里凝聚起了灵力,那一瞬间款,他觉得自己又有了力道,于是趁机一翻身,发狠了一掌拍向是非,“说了是骗你的,你还当真,入你的魔道去,与我何干!”
与他何干,这话直如在挖是非的心一般,他抬手轻轻一挡便拦下了唐时的手掌,捏住了他的手腕,却将他双手都捏在了一起,把他抱起来,背对着坐在身上。
那惊涛骇浪又开始了,唐时再次被封住了所有的灵力,整个人疲惫极了,背对着是非,再也无法抵抗,只能跟着一起沉底了。
是非是一条沉船,唐时是将他压下去的顽石吧……
只可惜,顽石不懂情。
唐时恨不得自己立刻晕了过去,可是因为修炼心经,唐时的精神力异常强大,几乎能将每一个细节和每一点感受完全地刻在心底,这种痛苦让他喊也喊不出来,双眼逐渐失神,只道枯心禅师害苦他也。
是非见他似乎认命了一般,便放开了他的手,而自己的手却落了下去。
那素白的手,手背上见得到青色的血管,一直是不沾烟火气息的,那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带着青色的短短穗子,便扫在唐时的脸颊上,而后继续下落。
唐时失神之间,垂下眼,便看到这佛珠,这素白的手掌,那透明干净的指甲,覆盖住下面……
他看不见是非的表情,可是却由这一只手想到了是非整个人。
那是用来礼佛的手,佛珠穿成一串,挂在他腕上,不曾褪下,如今……
他忽然一阵阵地颤抖起来,手指无力地握了握,像是忽然被扔到了岸上一样,海底温和的蓝光消失了,只有那骄阳的炙烤,焚了他全身。
这也刺激了他身后的是非,是非的手掌抬起来,却扣住了唐时的咽喉,手指缓缓地收紧。
空气似乎都从唐时的肺里消失了,他觉得窒息,整个人都像是被挂到了死亡的边缘上。
他紧了,是非也出来了,从那海底,转瞬之间……
于是风里有慵懒的气息,苦海无边,极乐却是一座孤岛。
唐时的身体有一种充盈饱满的感觉,他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张着嘴,像是缺氧的鱼一样挺着身子。
离开了水,便无法呼吸……
是非,便是那捏着他生死的人。
那手掌越收越紧,是非的眼底那红色越来越浓郁。
杀了他吧,夙愿便是如此了,杀了他一了百了,不成佛也无所谓,不成佛一样可以救小自在天……
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杀了他,杀了他……你眼前的男人满口都是谎言,你眼前这个男人不爱人也不爱己,是天生的无情种,他不喜欢你,骗你的,一刀两断,杀了他,一了百了,杀了他……
杀。
手指收紧……
然而便是在这一刻,唐时的手掌,似乎在无意识的挣扎之中,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触碰到了他腕上的佛珠,有轻微的声响。
是非的目光一转,便看到了那一串佛珠,于是昔年一步步走过来的那些时光,又重回到他的记忆之中。
他眼神闪动起来,红色时浅时深,最终隐约的金光上来了,是非才缓缓地松开了手,而后解除了对唐时的封印。
便是在同时,原本看着似乎已经要晕厥了的唐时,便翻身一掌狠狠落下,无尽的灵力从整个布了阵法的屋子里涌动而来,成了他手中杀机最凛冽的小翻云掌!
“我是为你除心魔,你却为魔性所蚀,不识好歹!”
尽管沙哑,可是这声音已经是完全的清醒了,这一掌是迎面劈向是非的,是非抬手,手掌如穿花一样过去,便将他挡开了。
只是下一刻,是非眼底却是巨震,那黑色的金丹在他体内搅动起来,将识海之中的所有灵气全部扯动,像是被墨水染过的深海,全部乱了!
那黑色的金丹,像是里面包裹着什么一样。
有东西,便在这一刻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间。
隐约的金光,最终去了哪里呢?
是非不清楚。
他脑子里被走火入魔的混乱侵袭了,于是意识忽然沉睡,眼前一黑,手便垂下去。
是唐时被他挡住了之后,便回手捏了一把大雪弓刀来,便从上而下,直直垂落,向着是非的咽喉。
他似乎便要将是非这样直接一刀杀了,小自在天的事情管他屁事,杀了这人,以后若是出现心魔以后再说,再不济还有殷姜的无情道。
他这人天生无情,凉薄至极,担心什么心魔,真是他疯了才会答应枯叶!
刀,从上面直直贯落,像是有漫天的风雪,只是最终还是停止住了——
刀尖贴着是非的喉,便这样僵住了许久。
这人已经晕了,之前唐时在被他做的时候一直没能看到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他凶狠,可是如今看他晕了,那眼闭着,依旧是一派清心寡欲的模样。
唐时忽然就有些迷茫,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灵识离体,落到了是非的身上,查探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只除了那一枚黑色的金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黑色的金丹给唐时的感觉十分奇怪——就像是看到了他识海之中的那一颗珠子异样……
唐时现在脑子有些发晕,他收了刀,一撑地,站了起来,便感觉到那些东西顺着他的腿根流淌了下来,走了几步还没完,他只觉得腹中饱胀,又随着那东西的流淌逐渐地消减了下去,最终只残留了一些,体内便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像是灵力被抽干了一样。
这一下,才弯身从地上将衣服捡了起来,披在身上,原本不想理会是非,却还是帮他清理了一下,不知道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左思右想,一切的异样似乎是从他那一句“我骗你的”开始的,唐时将他扔在了那榻上,一拂袖将一地的狼藉卷去,看了是非一眼,便一弯唇,嘲讽道:“小自在天专出痴情种……”
痴情种,可他是个无情人。
唐时将自己腰带系好了,却还觉得身上酸痛,抬手一按自己的额头,清醒了一下,只道:“你自作孽不可活……”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说是非还是在说自己。
他看着已经开始明亮的天色,只觉得今夜是做梦一样的荒唐。
随手布下一个警戒的阵法,唐时离开了这屋,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盘膝打坐,只是灵力才一运转,便“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脸色阴沉,擦了唇边的血迹,知道是因为方才他打坐的时候没静心所致。
重新沉静下来,唐时灵力运转了好几个周天,也不担心这客栈里有别人进来打扰,这里是修真者的世界,除非找茬儿,否则没人会敲门的。
是非这边,却不是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他的灵体飘飘荡荡,来到了一片虚空之中,看到前面有一盏灯,于是他习惯性地接了过来,将灯盏托在手中。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感觉,是非像是天生知道怎么使这一盏灯更明亮一样,他将自己灵体之中的佛力注入了这灯盏,于是一豆灯火更加明亮,也越见柔和。
像是燃灯古佛的目光,苍凉悠远,带着对众生的怜悯,
他向着这虚空的尽头走去,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便持着这一盏灯,跪下来,告解一声,低声道:“弟子有罪。”
虚空里有人问:“何罪之有?”
是非道:“持戒犯戒,心魔侵体,进退维谷,无路可寻。”
那声音道:“你手中便是灯,何不以之寻路?”
手中便是灯,何不以之行路?
他的灵体似乎忽然虚弱了起来,而这一盏灯却更亮了,照亮他身边的无尽虚空。
“弟子无路。”
“痴儿,古往今来,凡有新物,何为第一?”没有路,便走出一条路来。“心魔既扰,不如成魔,体味这世间万般苦楚劫难,犯遍这世间戒条,于是有大彻悟。”
“……”
是非眼神之中带了些茫然,大彻悟……
“我佛普度众生,弟子如此,便是舍弃了众生,只度己,不度人……”
“自身难保,如何度人?”这话忽然就有几分睿智而现实的味道。
一道金光从虚空之中落下,便将是非笼罩,那掌中的灯盏似乎要被这金光压灭。那金光到了是非脑海之中,忽地消失不见。
于是整个世界,又成为了一片黑暗。
唯有他掌中,这一星弱火。
天无光,以何明日月,照这普罗众生?
这火星越来越微弱,是非心中忽然就焦急了起来。
这一盏灯,是这世界之中唯一的一点光亮,若是熄灭了,世界便回归到黑暗中之中。
于是是非手指一弹,灵光落到那灯盏之中,化作了灯油,火焰重新明亮起来,他的灵体却由充实到了稀薄,所有的灵光佛力全注入了灯盏里。
火焰明亮了起来,他的灵体却像是油尽灯枯了一般,便这样缓缓地耗尽了。
是非举着这一盏灯,飘摇又跌跌撞撞地走在这无尽的虚空之中,时而停歇,时而沸腾。
他耳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能前行。
佛说普度众生,照亮乾坤。
他点灯,照亮这虚空。
只是这虚空又是什么?
那声音又在远处模糊地响起来,“舍身割肉,先入地狱,后度众生。”
于是他忽然之间明悟了,必要有无穷无尽的苦难降临到他的身上,让他还未经受太多磨练的佛心锤锻出来。
有的事情,当真是只有是非能够明白的。
然而也有的事情,是他想明白也明白不了的。
于是一切陷入了重重的迷雾之中。
先入地狱,后度众生。
他的地狱,便是唐时。
灯火越来越明亮,是非的身体却越来越稀薄,最终她再也走不动,便停在虚空之中的某个点上。
他知道了……
佛是想要他入魔。
入魔,入地狱,而后成败转头,将所有的苦难一一体味,所以成法相金身。
他悟了,于是任由自己最后的一丝佛力注入了那灯盏,稀薄的灵体忽然之间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微光,灰尘一样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了。
整个虚空里,依旧安静,这一盏灯亮起来,将远远的虚空照亮,最后却又因为无人点亮,而回归了最黯淡。
而后……缓缓地……
熄灭。
世界重归于黑暗,像是初生时候一样宁静。
是非重新张开眼,半只眼是金色的逆转卍字,半只眼是红色的金莲。
然而他重新一闭眼,再睁开,又只有一片纯粹而清澈的黑了。
唐时还盘坐在自己的屋里,他已经看自己手中的这一枚黑色的玉简很久了。
殷姜留下的,无情道。
手指缓缓地抚着那上面的篆字,唐时想起那一日发生的一切……
无情,道。
旁的事情都抛开,唐时不想理会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他再次看到是非的时候,只当做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现在也不必担心什么度不度是非的问题,唐时不过是个自私的家伙,当初答应枯心禅师,似乎不过是因为害怕自己受心魔的侵扰……
如今,却大约没有了这个问题。
他看了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是非一眼,道:“今日貔貅楼有拍卖会,我准备去,不知是非师兄——”
是非只是抬眼,看到唐时那无情无感的眸子,只向着他走过来,于是唐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也转身走去。
之前的事情,似乎就是一场梦了,完全无法影响到唐时。
这两天唐时也知道了消息,现在已经没人通缉他了,所以唐时并没有改换自己的面容,便这样自然地走在大街上,看着周围转悠着的人,抬手一摸自己的脸。
其实现在的他,比起当年的来,变化是很大的,毕竟他不再是东山那默默无闻的弟子了。
现在是非看唐时,总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又说不出来,所以一路上反倒是没什么话。
两个人一路不说话,就这样沉默地到了貔貅楼,还是之前那名女修出来接待,便将唐时迎了进去,顺便看出了是非出身小自在天的身份,竟然也抛着媚眼塞给是非一张牌子。
唐时笑道:“收着吧,多一个总是没坏处。”
说起来,他倒是忽然很好奇起来,小自在天有灵石吗?这个问题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
待看到是非这边做好了登记之后,两人一起往二号拍卖场走,这算是唐时第二次来,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新鲜的感觉了,他也不坐在下面,而是通过了特殊通道直接到了楼上的雅间里。
他问是非道:“我一直很好奇的是,小自在天有灵石吗?如果有的话有多少。”
完全很正常的对话模式,唐时的表情也是无懈可击的。
是非也走进去,只道:“有,很多。”
惜字如金。
唐时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当初问“小自在天的和尚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好看”的时候,是非那一句“不是”了。
“这里竟然还有茶……”
唐时坐下来了,看到那桌面上摆着茶壶和一圈茶杯,便回手拍出了一道风,将门推上了,这雅间里都是有阵法的,不怕被别人看到。
他给是非倒了一杯,说道:“当初小自在天来东山查的是神元上师渡劫失败的事情吧?现在东山的局势很乱,我参加完拍卖会,会回头去天海山取我的命牌,如果东西凑齐了,我会回南山洗墨阁。你心魔不除,甚至已经半身入魔……我当初答应枯心禅师,无非是怕自己的有心魔,不过现在不想管那么多……所以,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是非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一路往西。”
“往西?”唐时忽然一怔,为什么会说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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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菊大大的哈哈大法宣告失败……还是推了重写一遍加了新的情节换掉了旧文,被锁文锁废了,这一章大家重看一遍,改写过情节不影响剧情,因为原文有删减所以填补了新的情节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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