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夫·可兰心中一直有个谜团,那就是关于神的死亡。按照常理来说,神是不会死的,无论用什么方式。也许死亡这个字眼只能适用于他们这些有着血肉之躯的人类,但是,神不会。可是,另一个疑问马上又浮出了契夫的脑海,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皱纹。如果神是不灭的,那么,神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对于神来说,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不,不是这样的。”想到这裏,契夫马上大声自言自语道,否定了这个答案。也许主神·美兰尼亚确实伴随着世界的出现而诞生,也很有可能随着世界的毁灭而消亡,可是其他的神呢?在这个大陆上,稍微有些学识的人都知道,神不是天生的。
神是主神·美兰尼亚选拔|出|来的。
一道闪光在契夫的脑海中闪过,就像是照亮了黑暗的火把一样,开始熊熊燃烧起来。除了主神·美兰尼亚外,其他的神,严格的说,只不过是主神的仆从,人类的管理者罢了。尽管主神有着无限的神威和力量,但是,随着世界的膨胀,主神开始力不从心,光是修补这个世界产生的次元裂痕已经让主神够头疼的了。所以就有了神的产生,主神说要有神,于是就有了神。
可是,神不是主神凭空制造出来的物体,神是主神从人类中挑选出来,然后赐予了无上的完整神威而转化而来的。所谓神,在成为神以前,只不过是凡人,和他们这些会生老病死的人一样的生命。契夫想到这裏,摸了摸自己修剪的相当整齐的胡子,点了点头。
神·兰斯在被主神挑选前,是人;神·玛格里特在成为神前甚至是一个母亲,被称为玛格里特夫人;神·乌兰也是人……所有的神,只不过是一群拥有了不可思议神威的人而已,只是神威的光芒下,让他们看起来变得特别高大和神圣,以至于大家都几乎忘记了他们曾经是人。他们有着神的力量,但是,他们始终还保留着人的躯体。
契夫感到自己好象已经触摸到了答案,但是思绪依然很混乱,开始,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困饶着他,后来,这个疑问渐渐凸现上来。
这并不能说明神可以被人杀死,或者死于其他什么方式。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神不慎溺水,也许神会不小心掉到河里,但是他们会漂浮在水面上;从来也没有某个神死于火灾的,或许神会因为瞌睡而弄掉火烛,可是神威产生的结界可以抗拒一切元素所制造的破坏;更没有神被雷劈死的,就算高个子,走在旷野中,光着脑袋的神也不会担心这个,因为神的体质是绝缘的……总而言之,自然界的任何方式,都不会是神致命的原因。
自然而然的,契夫想到了主神·美兰尼亚。
“如果是这样,真是一个可怕的阴谋。”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被契夫给强压了下去,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一刻也不愿意多接触这个想法,好象会玷污到他对神那圣洁的感情一样。
这个时候,契夫坐的轻便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契夫撩开了帘子,伸出了头,一股寒气马上透了进来。
“到了,大人,这裏就是冰岛的最北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车夫说道,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嘴巴中冒出来,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再往前一些,小伙子,”契夫说道,“我多给你几个银币。”
“我很愿意,可是这些马快要冻僵了,我也是……”车夫跳到地上,跺着脚,不断向两只僵硬的手中哈着气,“不能再走了,真见鬼,这裏这么冷,连我那号称雪原中长大的马都开始哆嗦了。”
“好吧……”契夫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跳下了车子,脚一着地,马上寒气从脚趾头传上来。
“那么,能不能在这裏等我一会。”契夫问道,同时摊开手心,几枚银币正在发出诱人的光芒。
车夫咕噜咽了一口口水,瞪直了眼睛,终于经不住这个诱惑,点了点头。
“大人,您要快些,我只能等到太阳落山,一旦天黑,我们就会被困在这裏了。”
契夫看了看天空,太阳正斜挂在半空中,有气无力地向西边滑落。他裹了裹衣服,然后艰难地开始向前走,直到马车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小黑点。
厚厚的雪长年不化,使得大地变成白茫茫一片,在雪中,始终有一条小小的,狭窄而蜿蜒的小路,伸向远方。契夫没有犹豫,沿着那路向前走,十几年前,他曾经走过这条小路,那时候的他比现在强壮,而且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没有走一会,契夫开始感到气喘吁吁,几乎是拖着僵硬的身躯翻过了一座小小的山丘,终于,他看到了目标,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在山丘的另一边,耸立着一座简陋的茅屋,只是由粗陋的原木拼凑而成,简直不能想象那东西可以抵御如此可怕的寒冷。小屋已经存在很多年了,以至于屋顶上堆满了白色的积雪,给压得摇摇欲坠,随时会倒塌。与小屋不相称的是,旁边的一个用木栅栏围成的墓地,墓地中,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墓碑,用上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上面的花纹还是那么栩栩如生。如此规模的墓碑,就算是在大城市外的贵族墓地中也很难得看见,更奇妙的是,墓碑本身发出了淡淡的银色光芒,异常美丽,好象某种魔法充斥在其中一样。
契夫走到了墓碑的面前,整个墓碑几乎有他两个人那么高,就像守护着雪原的巨人一样默默耸立着,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敬畏的感情。契夫呆呆看着,抬着头,用手轻轻抚摩着,一时竟然忘记了寒冷,眼眶中出现了一些晶莹的东西。
墓碑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还以为他已经被人遗忘了。”那个声音苍老而衰弱。
契夫并没有感到吃惊,好象早已经知道那里有人。他尊敬的在墓碑前低下了头,手放在心口。
“怎么会遗忘?这墓碑同样耸立在我的心中,只要我还是祭司,就不会忘记引导我的那个伟大的祭司,玛格塔拉。”
又是一声叹息,从墓碑后,慢慢转出一个老太婆来,她佝偻着身子,双手拄着拐杖,好象全身的重量都支撑在上面,满脸的皱纹,眼睛因为衰老而浑浊。
契夫微微有些吃惊,伸手扶住了老人。老太婆苦笑了一声,“怎么,不认识我了,契夫·可兰?”
“我没有想到您……”契夫说了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没有想到我会变得这么衰老,这么丑陋?”老太婆接上了契夫没有说完的话,“亲爱的孩子,岁月是不会怜悯任何一个人的。”
“可是,您是一位神……”
“曾经是……”老太婆说道。契夫不说话了,有些伤感。
老太婆看着那墓碑,抬起了浑浊无光的眼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我还记得那一天,永远忘记不了……你向我祈祷,让我听到了你悲伤的声音……我知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玛格塔拉,死了……死了……死了……”老太婆一连喃喃地说了好几个死了,悲伤地低下了头。“我再也听到不到他的祈祷了……等到我看到这个墓碑,你为可怜的玛格塔拉树的墓碑,我的心都碎了……”
“可怜的神·玛格里特……”契夫轻轻地说道。
“不,不要叫我神。”老太婆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威严一现即逝,又恢复了老态龙锺的样子。“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我才开始意识到成为神是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当我得到主神·美兰尼亚大人的召唤的时候,却全然没有考虑到这点,只有荣耀和幸福充斥着我那虚荣的心……可是,我,玛格里特变成了神·玛格里特后,所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那时候我还年轻,以为服侍神圣的主神·美兰尼亚必须是要做出牺牲的,却没有想到这个牺牲是这么大,从此以后,却永远不能与我的玛格塔拉相见,让他在孤独和寂寞中度过了一生……我的玛格塔拉……他一定现在还在恨我吧……”说着,老太婆流下了一滴浑浊的老泪。
“不,玛格塔拉大人并不恨您,”契夫说道,“所以他致力成为祭司,这样,就可以向您祈祷,让您听见他的声音。”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过去了,直到玛格塔拉死去,我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作为神来说,必须抛却感情,但是,等到失去,才开始后悔。于是,我放弃了神,放弃了主神·美兰尼亚大人的挽留,放弃了不老的容颜,放弃了一切,只为了守护在他的身旁,直到生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