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被医护人员推进救护车。车门关上、向前驶去,不久之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所有玩家一起沉默。季寒川在下方围观的人群里看到朱葛等人,喊了声:“老朱!”朱葛眼神复杂,抬头看他。胡悦则在季寒川身侧低声自语:“‘温泉’的标记对象也出来了?”后面几人汇合,季寒川等人从朱葛口中听到转述。朱葛也是从NPC口中听来二手消息,说:“溺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池子那么浅。”可所有人心知肚明:能是什么原因?于章忍不住问:“朱哥,她去了医院,那剩下几天的培训……”朱葛心神恍惚,吴欢代他回答:“在大多数游戏里,NPC是‘讲道理’的。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培训了。”她原本就是在场诸人中经历过最多游戏场次的人,见到的情况也多。这会儿稳重地讲一句,其他人都颇信服。于章稍稍松一口气,听吴欢转而道:“她要担心的,是在医院里,会遇到什么。”于章瞳孔一缩。霎时间,无数关于医院的灵异传说从脑海中浮现。吴欢叹口气:“这座城市说小,其实也不小。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有一座酒店有问题……”这样一顿,其他人都有一些联想。唯有季寒川,看着玩家们难看的脸色,心头念头浮动,却又显得空空落落。吴欢打起一点精神,问季寒川:“我听悦悦说,你赚了不少。”季寒川回答:“一千六。”停一停,简单解释:“那个借我钱的NPC,有点奇怪。我不想一直欠着。”吴欢“唔”了声,又道:“现在,还有两个人不知道身份。”朱葛:“生死有命。咱们说是共享情报,但也做不得准。”到最后,多半还是一个人担着。季寒川看看陷在沉重气氛中的诸人,又想到方才担架上的女孩儿。对方面色苍白,脸颊上还带着水珠。按照朱葛等人“第一天不会出事”的理论,她大约在救护车上就能被抢救过来。可之后的事,就说不准了。聚在门口的NPC们三三两两散去,季寒川对朱葛说:“看来你还是别去医院了。”朱葛一怔,想到季寒川早上的话。他苦笑:“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种玩笑。”季寒川道:“如果我医院看她,遇到一个鬼医生、鬼护士。那等我回来这里——”朱葛幽幽道:“他们可能白天上班,晚上来找你。”季寒川不太在意地笑了笑。朱葛看他,总有些莫名情绪:他遇到过许多玩家,也有心大之流,甚至有人能全凭运气、一路过关。但像季寒川这种,他还是第一次见。只有一天接触,朱葛还不知道,要如何概括自己心底微妙的感觉。只隐隐觉得,季寒川仿佛是真的“不害怕”。季寒川:“哦,那也太辛苦他们了,算了。”天黑之前,剩下的时间,季寒川去那个离酒店十分钟路程的超市买了七块手表。都是便宜货,儿童款,指针是荧光的,加起来只有一百块出头。拿回来分给其他玩家,玩家们如释重负。至少解决时间问题,不至于迟到。又一起吃了晚饭,再聚在季寒川与诸葛的房间里,闲聊、打扑克,一直消磨到十点多。吴欢深呼吸一下,放下牌。之所以选择这个房间,是因为从始至终,这个房间内都没有出过状况。可今晚之后,一切就很难说。吴欢心态最平,她遇到的问题在会议室里。于章则很忐忑,当着众人的面,问祁俊:“你还记得,午睡的时候,那个‘声音’,对你说什么了?”祁俊沉默片刻,心跳开始加快。手心里都是黏腻腻的冷汗,半晌,说:“背靠背。”“背靠背?”于章皱眉,胡悦则低低“嘶”了声。于章看过去,问:“你知道这个?”胡悦含糊地:“一个小故事。”祁俊沉默,到底没有问一句,“是什么故事”。他还想安心睡一晚。至少一晚。…………这晚,胡悦没有进浴室。吴欢则在季寒川与朱葛那间房的盥洗室洗漱完,期间开着门,始终无事发生。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楼时,陈妙妙路过楼梯间,心脏怦怦跳动。不敢回头、甚至不敢侧身,生怕自己被楼梯间内的黑暗吞没。祁俊与于章相伴回到住处,于章心烦意乱,提议:“不然咱们还是问前台叫个叫早?现在有表,但没闹铃,万一睡死了呢?”祁俊不置可否,于章就去打电话。可电话拨通,本应是前台,却没有声音。于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他蓦然挂断电话。转头看祁俊,祁俊一脸困惑,看着他。转眼,电话又“叮铃铃”响起。这一回,祁俊也意识到什么。他往后退了一些,见于章沉默地坐在电话边上。座机始终在响,而于章心中默数,数到六十秒,没有断。再六十秒。没有断。“叮铃铃、叮铃铃——”“铃铃、铃铃——”于章始终不接,电话铃声也坚持不懈地响着。祁俊心有怒气,却不敢言,眼见于章像没事儿人一样扯开被子,俨然就要伴着电话铃声入睡。祁俊只好平复一下呼吸,也满怀怨气地躺下来,心中抱怨:要不是他要打给前台,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只能庆幸,按照今天韩川他们的推测,这种电话,只会找于章。他勉勉强强,在一声声铃音中入睡,心神不宁。到了后半夜,铃声仿佛停下来。祁俊迷迷糊糊,觉得总算能好好睡一觉。这时候,又听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像是一个少女,在他耳边咯咯地笑,说:“背靠背,好舒服。背靠背,好舒服。”他蓦然惊醒,却不敢睁开眼睛,浑身僵硬,躺在床上。那个声音太近了、太近了……他想:背靠背?为什么是背靠背?他躺在床上,背靠背……祁俊心思一动,身上淌满冷汗。那个少女的声音更近了,几乎是在他耳蜗里呢喃:“啊,你发现我了?”“啊——!!!”…………时间拉回晚间,十点半。屋内只剩季寒川与朱葛。朱葛做了会儿心理准备,勇敢地走进浴室、洗漱。然后清清爽爽地出来,对季寒川道:“应该没事儿。”季寒川正对着灯,摆弄那个儿童荧光手表,并且在记忆里搜刮——嗯,一无所获。他随口问朱葛:“你听过那个‘背靠背’吗?”朱葛拿毛巾擦着脸,坦然:“听过。”一顿,“我之前还遇到过类似的,什么人头在地上咚咚咚,楼上小孩儿拍皮球,马尾转过来还是马尾……”季寒川挑眉。朱葛叹道:“这些东西,之前都是都市传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游戏开始以后,竟然活了。”季寒川问:“那你听过什么和手表有关的故事吗?”朱葛:“有个沾边的。”季寒川一脸“愿闻其详”的模样。其时天色已晚,朱葛其实不想聊太多。但想着季寒川仗义地陪自己上楼下楼,也就含含糊糊地讲:“有小孩儿过来问你,‘你见我的手表’了吗?”当然不会是真正的小孩子。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想到中午时自己在楼梯间内看到的小小身影。可下午再进楼梯间,他一路留意,都没见到对方。朱葛在楼梯间内抖如筛糠,他便没有和对方提这事儿。更有甚者,季寒川有种直觉:那并不是楼梯间里的“东西”。可这话没法直接说。此时此刻,他翻身下床,也走进浴室。朱葛在外面喊:“别关门啊。”季寒川可有可无地应了声,拆了套一次性牙具,另附洗面奶、洗发露。他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又低头,去挤牙膏。在季寒川挤牙膏的时候,镜子里的他笑了笑,露出八颗白牙。牙膏是清凉的薄荷味。在刷牙的同时,季寒川捏着包装盒,看上面的说明。他额前的发丝垂下来,挡住镜子里那个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季寒川”。对方脸上的笑越来越大,嘴角几乎咧到脸颊边缘,露出一张血盆大口。而在这时候,季寒川放下包装盒,抬眼。镜中的“他”,瞬间恢复成普通模样。季寒川漱口、吐掉水。再去拿洗面奶。洗面奶质量不错,很容易就打出泡沫。泡沫被涂在季寒川脸上,他这回闭上了眼睛,一点点将泡沫在整张脸上揉开。镜中的“他”抓紧时机、扶着镜面内的洗手台,要从镜面内爬出。另一个小身影浮现在门口,悄悄握着门把手,忧心地看着悠然洗脸的季寒川,低声叫:“爸爸——”镜中“季寒川”嘴越张越大、几乎占据半张脸,把眼睛、鼻子挤到上方堆起。这样一张畸形的脸先从镜面出来,随后是肩膀、上半身。这时候,季寒川本尊揉着脸,哼起一点歌。那个门口的小身影停一停,困惑:爸爸不是不记得我了吗?可她到底把抬起的手收起来,看着季寒川拧开水龙头、要洗脸的样子。与此同时,一张血盆大口在他发顶张开,口水流淌,几乎要滴到季寒川发间。季寒川眼睛仍然闭着,顺手从旁边倒拿起刚刚用过的牙刷,身体往旁边避开,手里牙刷向上一捅!牙刷柄没入镜中怪物上颚,季寒川听到一声凄厉痛呼。他喃喃自语:“臭死了,什么东西,都不刷牙的吗?”然后睁眼。季寒川:“……”“不仅臭,”他慢吞吞道,“而且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