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那么简单吗?如果没有二等、三等舱的玩家在,头等舱里,加上季寒川,也该是三男三女。一般而言,玩家当然不愿意与npc共舞。这是安平轮在海上航行的第四天,也是第三场舞会。npc乘客们皮肤要比前两天白许多,柔软的,好像一碰,就能从他们胳膊上挤出水来。所以此刻,季寒川觉得:“游戏”这么安排玩家数量,一定有什么用意。而以游戏的尿性,绝对不是为玩家着想。那是不是需要……反其道而行之?他沉吟,与此同时,身后的玩家们也迅速反应、两两结对。最后,留下一名二十出头的女生。季寒川记得对方,她叫苏洁。这一天下来,她都没怎么讲话。始终呆木木的,有气无力,仿佛对活下去欲望不大。而在那个邀请季寒川的女郎身畔,有一个男npc抬眼,见到苏洁。他笑了下,唇角都溢出点水。海味愈重。相比之下,第一场舞会里头发潮湿、身上滴水的小丁完全不算什么。季寒川已经做出决定。他礼貌地对眼前npc女郎说了句:“稍等。”随后抱着宁宁,快一步去了苏洁身边。苏洁抬起眼皮,没什么兴趣地看着他。而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那位小姐请我跳舞,我没办法照顾宁宁……”苏洁的眼睛缓缓眨动,仿佛意识到什么,眼神里多了点惊讶。季寒川说:“可以麻烦你带宁宁一会儿吗?”宁宁看看爸爸,再看看眼前的姐姐。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配合地张开手。她实在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哪怕苏洁心事重重,此刻见了宁宁,还是有点心软。再说,她虽然不在意外界,但“韩川”在这种时候过来,明显是为了帮她。苏洁到底感激对方的善意。即便她很不明白,玩家八男八女,完全可以内部解决。可看韩川的样子,他似乎想要绅士到底,去应接邀请他跳舞的女npc。她接过宁宁,宁宁立刻抱着苏洁的胳膊卖萌:“姐姐!我们也跳舞吧。”苏洁眼皮颤动。她许久不讲话,白天也只有一句自我介绍。这会儿开口,嗓音低沉、沙哑,问:“你会跳舞吗?”宁宁就低头,有点歉疚,说:“我比较低……”和我跳舞应该会很辛苦。苏洁失笑,打起一点精神,抱着宁宁,在npc们黑洞洞的目光下走进舞池。而npc们没有阻拦她。同时,季寒川的手放在那个女npc腰间。手放上去的一瞬,他想:我从前大约也跳过舞。虽然头脑不记得,可身体记得。他这样揽住什么人的腰,身畔有星光,有月色。还有点不太清楚的音乐声。他走神,那npc女郎发觉了,娇笑一声,眼里汩汩流水,她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带着腥气的海水打湿了季寒川袖口,也弄湿他的肩膀。他慢慢觉得肩膀上多了凉意,再去看npc女郎手臂,甚至见到一点漂浮的肉絮像是在水下。女郎裙摆飘飘扬扬,长发散落,像是海中女妖。苍白的、湿冷的面孔,是这篇幽深海域里唯一的亮色。兴许还有鱼从她的裙摆间钻过。她张口,口中吐出一点泡泡,两条纤细的鱼苗,对季寒川说:“韩少。”季寒川眨眼,方才的画面消失。他没有在海底,而是在安平轮上。身前的女郎的确苍白,皮肤被泡到发胀,但她还是尽力守住一个名媛该有的体面,这会儿问季寒川:“……这些天,听说你有家室,也见到了你的女儿。”季寒川说:“是。宁宁正是顽皮的年纪,或许有给你添什么麻烦?”一副“我女儿要是闯了祸你就直说,我绝对不包庇”的严父面相。npc女郎低低笑一笑。但在季寒川耳中,她的笑,与该有的娇美完全挂不上钩。他嗅到海腥味,同时,耳边是水声、音乐声。是有一个演奏团,在旁边拉小提琴、大提琴。季寒川耐心等待片刻,笑一下:“看来没有。”npc女郎说:“是我父亲要我来找你。”季寒川笑道:“我刚刚就在想,你一定也在外面读过书,否则怎么会这么大胆。”一个女孩子,来邀请男士跳舞。npc女郎无奈。如果忽略掉她的面孔,忽略掉季寒川肩膀愈发蔓延的水痕,忽略掉她身上的潮气,她大约就是一个与保守父亲存在许多冲突的、接受了现代化思想的女生。她和季寒川抱怨几句,又说:“如果我爸和你讲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听就是了。”季寒川应了,npc女郎又说:“韩少,这首曲子要结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两人脚下踩着舞步,季寒川一心二用,一面与她讲话,一面回忆自己脑海中朦朦胧胧的另一次跳舞。他直觉地认为,那一次跳舞,自己一定是和……嗯,宁宁的“另一个爸爸”。眼下没有见到对方,记忆里仍然翻找不出对方的模样。于是季寒川坚定地在脑海中称呼对方为:我老婆。他应道:“可以。”npc女郎问:“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被韩少你青眼?”季寒川停顿片刻,笑着回答:“我也只是一般男人。”npc女郎露出点遗憾的模样。同时,音乐声停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拉起裙摆,朝季寒川微微点头。随后,去找下一个舞伴。同时,另一个女郎走到季寒川面前。要与季寒川挑下一支舞。这一刻,所有玩家都在面临相似的场景。韩秀思绪快速转动,意识到:如果每首曲子结束,都要换舞伴,那这样下去,迟早会遇到npc!她试探着,先朝那个站在自己旁边的男npc笑一下,说:“我下一首,还是与小聂”男npc的面色骤然变化,身体迅速浮肿!韩秀:“……瞧我,说话太快,不过脑子。我是要和伍哥跳。”npc胸腔震动,缓缓恢复。大股水流从他身上滑下。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同时,却像是嘲笑玩家们“垂死挣扎”,唇角一勾,说:“好,那我待会儿再来邀请韩女士。”往后,玩家们内部互换,只有苏洁,遇到不一样的情况。她原本也只是牵着小姑娘,在舞池边缘晃一晃,还无数次被宁宁踩脚。宁宁像是不好意思,脸颊发红,小声和苏洁讲:“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苏洁其实也不会跳舞。但有宁宁掩护,反倒显得她水平不错。她也遇到旁人邀请,但苏洁拒绝时,没有扯上其他玩家。而是把宁宁抱起来,让宁宁面对那些npc。她再为难一点,说:“我答应韩哥了,要照顾宁宁。”宁宁也眨眨眼,说:“叔叔,你去找别人跳吧。”npc在原地卡住,片刻后,转身离开,身上没有更多变化。发觉这点时,苏洁心脏狂跳。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而有情绪波动了,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死。可眼下,她忽而意识到:关于这个游戏,我还有太多、太多不了解的地方。韩川到底是什么身份?宁宁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说这些保留了白天、晚上记忆的npc是特殊的……那苏洁此刻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寒川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在宁宁身上。她大概率不是人。可牵着她的时候,苏洁觉得手心发凉,心里却是热的。如果摒弃掉对“活下去”的渴望,就可以以另一个角度来看游戏世界。她仍然觉得安平轮上其他的npc恶心又可怖,可宁宁不一样。除去苍白一些、体温低一些外,她是比活人要乖巧许多的小孩。转眼,舞会过去两个小时。这一晚,季寒川没有提前离开,他从一个与自己跳舞的npc女性口中知道,按照打算,今晚一共会有九首曲子。那个npc还和季寒川抱怨,说这种交际完全是体力活。其他男人都觉得这样才是时髦交际,只有韩少不一样。季寒川坦然听着,心里明白:这就是今晚的危险所在了。事实上,现在过去两个小时,他换了六个舞伴。而这六个舞伴的面容,一个比一个奇怪。最先,只是皮肤白一些、身上多一些湿痕,袖口一直滴水。到现在,他面前的npc,已经眼睛要挤出眼眶,脸颊上缺了一块。她讲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季寒川在她腮侧的黑洞里看到一只海螺。纠正一下。一只寄居蟹。它背着海螺,从螺口伸出八条腿,迅速爬走。可npc口腔里的地方还是太小了,讲话的时候,季寒川清楚看到在她舌头上爬过去的寄居蟹。最后,小东西大约也要放弃,干脆从npc嘴巴爬出来,“啪嗒”一声,直接掉在地上。季寒川视线顺着过去,耳边是那个npc的声音,问他:“韩少,你在看什么?”季寒川笑一下,说:“看看宁宁就是我女儿,她在做什么。”npc沉默,过了会儿,曲子又停了。这时候,绕到季寒川面前的人,是韩秀。她已经换过六个舞伴,其中六个都是玩家。而这时候,她看着季寒川,问:“我们要跳一支吗?”季寒川唇角弯一弯,回答:“最好不要。”韩秀挑眉,听季寒川说:“我建议,在他们全部烂掉之前,先去找一个手还能搭上来的,混过去一局。”韩秀深呼吸,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季寒川想一想,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宁宁是那个样子,你猜,她妈妈是什么样?”舞池边缘,正与苏洁讲话的宁宁倏忽回头,看向季寒川。她心里委屈,想:都说了,没有妈妈,是两个爸爸。而那个借用了宁宁身体、眼睛,来看季寒川的人,更加无可奈何。这一回,他的本体没有在高楼上,而是到了一间学校里。眼前是黑板、是讲台,是课桌。邵佑随意地翻着一本语文书,上面还有自己的字迹。他听到有一个很遥远的声音,犹豫着问:“宁宁,你怎么了?”宁宁回神,面对眼前的苏洁,说:“爸爸一直和其他女人跳舞”苏洁:“啊,你想和他跳吗?”宁宁缓缓摇头。苏洁一怔。她总觉得,刚刚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宁宁:“不是我,是”“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