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看,觉得老校区阴暗狭窄,像是一个黑窟窿,里面塞着一千号人。可到了要找人的时候,又觉得学校这地方实在太大了。班主任去找了教导主任,连带几个教导主任手底下专门巡查纪律的老师,一起先去宿舍。这会儿已经快八点,学生被窝早凉透。可耿泰河、白文玉的校服还堆在上面。几个老师面面相觑,教导主任按先前经验,先仔细询问班主任,早上那几个学生是怎么说的。班主任复述了,教导主任就冷笑,说:“这几个崽子,玩儿什么春秋笔法呢。”班主任皱眉。等早读结束,五个学生被一起叫进办公室。老胡唱黑脸,班主任唱白脸。花了点功夫,撬出来:原来不见了的两个学生昨天半夜就溜走。班主任要被气死了,教导主任老胡的血压也有点高。他们把学生在学校关整整一百天,之前给不少家长单独做思想工作。立了多少军令状,保证孩子在这里可以平安无事、好好读书。家长们也是怀着这种期望,才愿意把孩子送来。可现在,这群小崽子不识好人心,净会添乱!老胡的视线从季寒川身上飘过去,眯了眯眼。季寒川摸摸鼻子,听对方说:“你们几个,一人写两千字检讨。”季寒川:“……”啊?又来?“别不服气!”老胡抽了把另一个男生的头,力气不大,那男生也终于开始觉得,自己瞒下一件很危险的事儿。之后,就是老师们商量着,先给耿泰河、白文玉打电话。之后实在联系不上,再给家长交代一句。实在不行,报警。高中生,虽然耿泰河已经成年了,但白文玉还没满十八,够得上报警条件。这么商量完,班主任险些心绞痛,老胡也手痒,想从抽屉里摸烟。这么一想,就记起抽屉里那包烟还是从季寒川手里收的,于是又把季寒川瞪了一眼。季寒川很无辜。后面开始上课,老师们把这五个兔崽子打发走。回教室路上,季寒川有意无意,问其他三个舍友,说起那两个贴在黑板边上的名字。这时候,他的说法已经换成:“你们知不知道祝阳、高卓?”这是个很含糊的说法。如果“知道”,皆大欢喜,证明班主任有问题。同时,季寒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问这两个同学近况。如果“不知道”,季寒川也能转换话锋。果然,他得到了否定答案。刚刚被老胡抽头的男生挠挠脸,问:“谁啊。”季寒川说:“两个小网红……之前网上掐架,闹挺凶的。哎,不知道就算了。”话题在这里打住。季寒川侧头,看一眼邵佑。他什么都没说,眼神里却透露出许多意思,似乎在问:那你呢?邵佑抿着嘴,不说话。季寒川就想:之前十几场游戏,邵佑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他把这样的细节都记住,有点为难他。另一边,办公室里还有女老师,于是老胡和十五班班主任一起,去楼外抽烟。抽着抽着,瞅一眼宿舍楼的窗子。之前只把每个宿舍单独的窗户钉上铁栅栏,现在看,还是不够。这里毕竟是学校,不是集中营,没道理让老师们白天负责上课、晚上还要花大功夫巡逻。几个楼管倒是专门干这活儿的,但老胡这会儿觉得,还是要治本。于是说:“得把那几个楼道的窗子也钉死了。”班主任闷头抽烟,不说话。老胡瞅一眼他油光发亮的脑袋,心有戚戚。两个中年男人慢慢走着,压力都很大。这才刚开始百天冲刺,就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愿意。最后,两根烟抽完,十五班班主任想起昨晚季寒川的古怪问话,说:“胡老师,学生之间传的那些闲话,你有什么头绪吗?”老胡一顿,“你们班也有?”班主任:“对,就是刚刚那个男生,季寒川,他昨天问我,我们班有两个人是不是没来。但班上根本没有那两个人啊!”他纳闷,“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我就想,孩子们的心理压力是不是太大了……”老胡叹口气,“你别说,我还真给那几个一开始传梦游的宿舍学生家长打了电话。二十多通,没一个说自家孩子有这毛病的。奇了怪了。去年也没这么多事儿。”老校区很小,两人走着走着,就绕到了宿舍楼后。看到身侧的围墙,还有几棵零星的树。教导主任安慰道:“都是为了孩子。”“唉。”叹气。学校制度,学生们考好了,老师能有奖金。但这奖励,说白了,和十五班班主任没什么关系。辛苦却是一样的。正叹气,忽然余光一闪。班主任懵了下,讲话声都磕巴了:“胡老师?”老胡正要点下一根烟,声音从嗓子里哼出来:“嗯?”班主任:“你、你看!”老胡抬头,看到两个骑在墙头的少年。…………似乎是觉得季寒川昨天表现得太奇怪,这天上午,班主任给了他一节课的假,放他去找心理咨询师。老校区实在很小,只有三栋楼,外加食堂一个建筑。心理咨询和校医院都挤在食堂二楼。季寒川上楼的时候,看着斑驳的墙皮,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但到了地方,推开门,里面倒是装修的不错。贴了墙纸,是很干净清爽的蓝。还有一把软椅,他坐在上面,看着昨夜只闻其声的心理老师。心理老师是女性。知性打扮,不太能看出年纪。眼角有温柔的细纹,这会儿给季寒川泡了杯茶,听眼前少年问:“老师,还有其他人来你这儿吗?”心理老师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季寒川理解。笑一下,说:“嗯,职业道德嘛。但我还是想知道,其他人来的时候,有没有提到,他们的鞋子莫名其妙转了方向?”心理老师一愣。季寒川看着她的表情,慢吞吞“哦”了声:“有吧。”某种程度上,他是来搜集信息的。心理老师大概也意识到这点。她温柔地笑一下,说:“这里的环境,还是有些压抑了。圈子狭小,大家每天谈论的内容也差不多。如果有一点相似的细节出现在自己身上,在感官中,这点相似性会被不断放大。也就成了你所说的情况。”季寒川就笑。他低头,见到纸杯里散开的花瓣。是玫瑰骨朵,这会儿散发出幽幽香气。他问:“老师,你觉得这是一种集体幻觉吗?”心理老师不置可否,说:“对集体幻觉的认定,是有严格定义的。现在呢,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传闻到了什么地步,但显然,既然错觉内容和那个传言有关,就不算没有外界刺激,更谈不上集体幻觉……当然,我不建议你为了验证这个,每天特地去记鞋子怎么摆、放在什么位置。”季寒川眨眼,听对方道:“……虽然高三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这话很俗。但眼下情况,你的确可以用学习来分散注意力。”简而言之,不要总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季寒川说:“我不就山,山却就我啊。”心理老师无奈,说:“试一试。”一顿,问,“同学,我之前听你们老师说,你昨天提到两个人?”这里毕竟是学校。说是“咨询”,其实并不正规。季寒川也不介意,回答:“对。”心理老师温和地:“不如你和我讲一讲,那两个人,是什么样子?”季寒川看她。空气里,玫瑰茶的味道像是比之前要浓郁一些。他手捏着纸杯,杯中温水轻轻荡漾。玫瑰花瓣在温水中散开。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老师,你误会了。”他把纸杯放回桌面上。咨询室里装了空调。这会儿开着,屋子里似乎比之前要燥热一点。但也仅此而已。季寒川松了松领口,说:“我没有提到两个人……嗨,不知道班头怎么和你说的。”心理老师温柔地说:“你们班主任告诉我,你提了两个名字。问他,那两个人还来不来学校。”季寒川说:“他听错了。”笑眯眯地,“哪来的两个名字?我怎么不记得。”既然“班主任”、“三个同寝男生”的印象中,都没有那两个名字。这就说明,是“游戏环境”把那两个名字抹去。他这样的态度,让心理老师顿了顿,有些接不上话。季寒川眯了眯眼睛,说:“你刚刚也说了,学生压力太大,所以会有一些特别留意的小事。但说真的,学校这个制度,班主任压力才大吧。所以呢,没准是我们班头也有些受不了,在和老师你求助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想到,同一时间,班主任是真的很“受不了”。他手心都是粘腻汗水,问教导主任:“电话还是打不出去?”“奇了怪了,我给你打,明明好好的。”教导主任皱着眉头,最后,把手机放进口袋,“也没什么,出门往东一百米,就有个派出所。这种情况,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