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胡老师摊开一本教案本。他这个职务,没有教学任务,但学校发下来,就当笔记本用。前些日子,上面写满了对现状的各种记录。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因环境大变,对很多事,都反应不过来。虽然从前闲暇时间会放松、看网络小说。但当那些神怪之事真的出现在眼前,还是让胡老师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这会儿,他则怀着沉痛的心情,翻开新的一页,写:3月9日,晴今早又出了事。很多学生去校医院,说室友起不来。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立刻组织人手,去一间间宿舍查看。最终结果令人痛心。在百日冲刺的第九天,我们失去了十三名同学。一共十五具年轻的尸体躺在冰柜里,不知还有没有入土为安的那天。我仍然不知道这一切从何而起。但由衷地希望,可以早一点结束。如果不能,那么在很多年后,或许有人见到这个本子。至少至少这些艰苦的日子中,我,同事们,孩子们,都经历了什么。写到这里,胡老师停了停。不知不觉,又抒发很多心情。他笔锋一正,继续:今天,那十三名同学分别是高三一班,霍婷玉;高三四班,杨驰;高三五班……这样一一写过十三个学生的名字。胡老师看着名单。那些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他们办公室中,一班班主任什么都没说,但眼圈有些发红。十六班班主任低头坐在座位上,沉默良久。胡老师最后总结:操场上的工程已经在进行了。希望明天会更好。到这天中午,胡老师又见了一次季寒川。季寒川说,他想要一份去世同学的名单。胡老师斟酌片刻,问:“你有什么想法吗?”季寒川先点头,而后补充:“只是想法,还不太确定。”胡老师就道:“好,给你抄一份。”他的确是亲手抄了一份给季寒川。虽然抱着“日后有人会看见这些文字”的念头落笔,但想到当下会有学生见到、知道这些心情,胡老师还是有些迟疑。好在不过十三个名字,他很快抄完。撕下一页纸,放在季寒川手上。季寒川道谢。胡老师是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此前在厕所抓到季寒川时,精神矍铄。但现在,脸上却多了许多暮色。他写字是用钢笔,灰蓝色的墨汁一路渗进纸张。笔锋刚劲有力。季寒川一一扫过去,再把纸页折起来,放进口袋。他说:“我要做一点事,会借用您的名义。”胡老师一顿,笑道:“好,放手去做。”在老师们开会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出,是否要提防季寒川。但胡老师觉得,没这个必要。如果季寒川真的要做什么,那他根本不需要和自己虚与委蛇。他相信这是个好孩子。虽然之前绕了点弯路,但本心善良、乐于助人。相比之下,抽烟根本不算瑕疵。季寒川拿着名单,去了趟心理咨询室。来这里的学生更多了。只是这会儿,他们面前杯子里,只有清水。心理老师见到季寒川,朝他笑一笑,说:“你又来了。”季寒川说:“胡老师让我拿一下这边登记的学生名单。”心理老师一顿,语气温温柔柔的,说:“这样不太好吧?侵犯了大家的隐私权。”季寒川说:“事急从权。这种环境,不能用寻常标准来看。”心理老师看了他片刻。视线一偏,去看季寒川身后的邵佑。在季寒川与心理老师讲话的时候,邵佑就站在一边,安静地打量房间布置。唯独在触碰到心理老师目光时,邵佑轻轻挑了挑唇。心理老师收回视线,叹口气,说:“也对。我找一找。”她很快从抽屉里找到登记册。拿出来之后,她却没有直接递给季寒川,而是放在桌面上。心理老师:“是这样。胡老师可能不太了解,事实上,来我这边的同学,很多都不会留下名字,登记的时候只写代号。”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谢谢提醒。”他没有理会心理老师显然是抗拒的动作,直接伸手,要从桌面上拿起登记册。但在季寒川手碰上去的时候,心理老师同样伸手。她脸上看不出年纪,手指也一样,算是修长纤细,还涂了漂亮的指甲油。显得白皙、优雅,这会儿轻轻点着季寒川手背。季寒川其实可以直接抽开的。但此刻,他抬头,看心理老师的眼睛。心理老师问他:“你之前来的时候,喝了我这里的茶,感觉怎么样。”季寒川笑了下,唇角勾起,很礼貌:“很好。香气很浓郁。”心理老师:“可惜我现在找不到剩下的茶了,明明还剩下很多。”季寒川干巴巴道:“这个嘛,最近来这儿的同学太多了,可能不知不觉间,就喝完……”心理老师:“连罐子都不见了。季寒川同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季寒川表情不变,心想:这人,不,这东西,倒是白天晚上一副面孔。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希望老师快点找到。”心理老师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手指从季寒川手背上一点点擦过。季寒川一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刻他忽然有些困倦。意识正沉沦,旁边邵佑忽然上前一步,拉住季寒川,将他往后拉了一步。季寒川的手背从心理老师指尖下滑开。他骤然清醒。邵佑彬彬有礼,说:“老师,我们就先回去了。这本登记册,很快给您送回来。”心理老师身体往后一些,坐在办公椅上,回答:“请便。”他们出门,季寒川翻开登记册。看着日期,直接翻到2月28日。这天他刚刚进入游戏。而在之后,3月1日,是个周一,开始在老校区学习、生活的日子。从这时候起,每天的登记人数迅速增多。季寒川也在其中。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霍婷玉、杨驰……”季寒川打开耿泰河手机的备忘录,一一将这些熟悉名字的咨询时间、次数记下来。后面翻完,一共找到五个和胡老师名单重复的名字。至于剩下八个人,他记得心理老师那句话,很多人用代号登记。所以季寒川按照胡老师记录中的班级信息,一个班一个班找过去,拿了每个死者的笔记。在找的过程中,他又从其他npc学生口中明确得知,有五个死者这些天始终待在心理老师那边,觉得那块儿更加安宁、不愿回来上课。换言之,到这会儿,十三个人里,已经中了十个。还剩三个。季寒川原本只是大胆假设,但在小心求证之后,觉得概率颇为惊人,自己或许想对方向。三本厚重笔记摆在季寒川面前,他翻了翻,有点没耐心,故决定去找左雯。左雯莫名其妙,就被丢了一堆任务:“等等,你是觉得,这些人都去过心理咨询室?”季寒川说了自己已经确定的情况。快八成的概率,不低了。左雯的脸色不太好看:“的确有些奇怪。我和方良也发现了,最近几天,很多人上课的时候无精打采,话里话外都是想去咨询室。就像是……”她停了停。左雯福至心灵,想到一个精准概括:“上瘾。对,就是这个。从心理咨询室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容光焕发的。但过段时间,又蔫不拉几。就这么循环。”她想一想,接下任务,答应:“好,我们负责对比。”左雯不觉得这是季寒川在“使唤”自己和其他玩家。得到信息、整理情报,这原本就是相对的。当然要有付出,才有所得。甚至于,她很庆幸季寒川愿意让自己掺一脚,这算是眼下最迅捷的消息渠道。季寒川冷不丁问:“之前李青知道邵佑是什么人了,你说的?”左雯一顿。季寒川道:“没事,可以说。”左雯看了看他,见季寒川神情不变,刚刚稍稍提起的心慢慢又放回去。还有点好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一个npc而已,季寒川哪有那么在意。她与同伴讲的时候,是的确不觉心虚、觉得自己透露了什么秘闻。在左雯看来,季寒川对npc的态度不是坏事。整天打打杀杀,她也觉得累,甚至认为那些虐待npc的玩家都是心理变态。但不代表左雯会把npc平等看待、乃至当做与自己一样的“人”。讲述过程中,她很平铺直叙,把“经常和季寒川在一起那个男生是npc”和“我一个人上楼的时候遇到麻烦”并列,都是信息而已,要说重要,也是后者更加重要。事实上,在左雯看来,季寒川本人也不会对一个npc多么真心。他们毕竟都要离开。再过九十天,这个世界会结束。不知到时还有多少存活玩家,但毫无疑问的是,季寒川与邵佑的相处,有且只有一百天。到下一个扮演类世界,如果季寒川的角色依然有关系紧密的亲朋好友,那他一样会是这样亲近的态度。不同游戏玩法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左雯承诺:“我们会尽快。”季寒川说:“辛苦。”左雯:“但是,”犹豫一下,“如果昨晚死人的标准真的是心理咨询室……”她深呼吸,“是不是说,心理老师也有问题?”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