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莉莉下午上班,总心不在焉,几次出错。后来同事问她,是否身体不适。陈莉莉叹口气,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反倒耽搁,所以痛快地请了假。她三点半离开公司,到楼下咖啡店,得知季寒川已经走了。陈莉莉心乱如麻,有点期待,更多的是恐慌。如果今天不能顺利把妈妈带出啦……大约也没有其他办法。日子总要过下去。要么是自己被逼疯,要么是那个鬼先杀了自己。等到四点,她忍不住给季寒川打了个电话,得知对方在车上,正往这边赶。季寒川没有直说自己去做什么,陈莉莉有点习惯了。她把季寒川看做小说故事里的“高人”,所以神出鬼没。五点半,两人会合。季寒川说:“先不急走。”陈莉莉忐忑。季寒川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马克笔,撩开右手袖子,把胳膊递给陈莉莉。陈莉莉发蒙。季寒川解释:“我左手胳膊已经写了其他东西,不太方便。这次你帮我写。”陈莉莉听明白了。季寒川是说,他担心自己在进到陈莉莉家门后也受影响,不记得陈老师已经死掉的事实,所以做个提醒。她“嗯”一声,从季寒川手上接过笔,斟酌片刻,写:我与陈莉莉今天初识;陈老师已于十年前去世火化。两句话,各写一行。季寒川道了句谢,把袖子撸下来叠好,顺手在衣袖最里夹了张塑料糖纸。糖是从咖啡店前台拿的,季寒川还分给陈莉莉一块。陈莉莉含上,说:“好久没吃这个。”季寒川道:“放松。陈小姐往好处想,至少陈老师回家之后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吧。”陈莉莉喃喃道:“是啊。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季寒川想到邵佑,以己度人。他先承认:“如果陈老师没有恶意,那我可能不会对他做什么处理。”陈莉莉沉默片刻,说:“真这样,也好。”但她心脏仍然怦怦乱跳。后面回家,站在家门口,用钥匙拧门锁时,更是耳畔“嗡嗡”作响。“咔哒”一声,锁开了。陈莉莉掌心拧满汗水。她嘴唇颤抖,脸色发白,眼神僵硬地转头看季寒川。这一刻,对未来的忧心与对门中鬼怪的恐慌,压倒了她的理智。陈莉莉甚至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季寒川原本觉得,要不然算了,自己先进门看看。可屋内传来一道嗓音,叫:“莉莉,回来啦?”是女声。人到中年,中气不足。谈不上温柔,却让陈莉莉咬咬牙,下定决心。她打开门,应道:“妈,我回来了。”然后一脚踏了进去。进家门后,陈莉莉瞬间换上一张笑脸,与在家门外时判若两人。她脱了自己的外套,然后转头看季寒川,说:“季先生,请进吧。”季寒川手扶着门框。陈莉莉家不算大,老式小区,一眼看过去十分通透。能直接看见客厅,厨房的每一处布置。一个中年女人在厨房忙碌,沙发上则坐了一个面容古板,严肃的男人。那男人寻声看来,问陈莉莉:“怎么带人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陈莉莉回答:“突然决定的。家里没电话,给妈打电话又没打通,就直接请人回来了。”男人眯了眯眼,去看季寒川。陈莉莉又催道:“季先生?”季寒川笑了下,终于抬脚,走进去。说不上是从哪一步起,他的思绪迅速变化。他知道自己姓“季”,是什么工作?哦,是和人合伙创业,做自媒体。选定了灵异题材……这个讯息被迅速抹去了。他又知道:我是震旦大学大二学生,老师布置作业,让我们自选题目,做一则新闻的追踪报道。我们组选择当初的一中舞弊案。我查了当初的报道,在上面发现一个小区的名字,所以过去找人询问。“阿姨,侬晓得陈老师住辣啥地方?”“伊搬场了。”他不死心,死缠烂打,终于问到陈莉莉工作单位。是有位老太太某日与陈莉莉妈妈偶遇时聊天得知。而在今天,陈莉莉独自一人喝咖啡。遇到点麻烦,他帮陈莉莉解决,于是被陈莉莉邀请回家做客。陈莉莉请他坐在小沙发上,去端来果盘,又泡杯茶给他。季寒川道谢,坐在沙发上沉思:可我帮了她什么忙?不知道……不,我帮了她忙。他低头喝茶,说:“很香。”陈莉莉笑一下,说:“我爸爱喝茶,我不懂这些。你们聊,我去帮我妈做菜。”她去厨房。帘子放下来,再看不到母女二人身影。季寒川漫不经心打量屋中陈设,觉得这个家虽然显得局促,可物件摆设颇为齐整,显然是有用心收拾。然后转头看陈老师。他笑一下,说:“叔叔,你好。”陈老师冷淡地看他。季寒川说:“这是什么茶?”陈老师道:“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季寒川偏了偏头,很无辜,“叔叔为什么这么说?”陈老师那张严肃的、仿佛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脸上露出点教训人的威严,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像是苍蝇一样,嗡嗡打转。这里不欢迎你,请走吧。”季寒川看他片刻,“啧”了声,说:“我是苍蝇,那您是什么呢?”陈老师皱眉。他重复:“这里不欢迎你。”季寒川说:“我是陈小姐的客人。”陈老师显然在忍耐,但还是过于厌恶,此刻道:“出去!”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季寒川,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季寒川想:他声音那么大,陈小姐好像也没听到?季寒川说:“不如我们去问问陈小姐,看她想不想让我出去。”陈老师皱眉,说:“你再这么纠缠不休,我就报警了!”季寒川不以为意。电光石火间,他脑海里又冒出一些其他信息:邵安远、邵佑……对,那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以及同学的爸爸。他觉得自己头脑混乱,好像很多东西缺失。可这种“混乱感”,很快也要一起消逝。季寒川艰难地抓住一点:邵安远是海城首富。我与他能搭上关系。换句话说,自己可以仗势欺人。警察来了,也不害怕。所以季寒川道:“请便。”陈老师气急。连身后的影子也有点扭曲。他的影子更长了,一直拉到墙上,又从墙上立起。像是另一个“陈老师”。站在墙壁上,盯着季寒川。如果换陈莉莉坐在这里,她大抵会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有种被强大的、不可名状的力量盯上,又无处可逃的恐惧。可季寒川只是抬了抬眼皮,饶有兴致地想:哇这不太符合物理规律吧。季寒川兴致勃勃。虽然他身为“新闻系学生”,但想起专业知识,脑袋就一片空空。可至少记得一句话。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眼前这个影子多新奇,多有趣。季寒川果断摸出手机,打开,要将镜头对准陈老师,拍一张新闻照片。他还抽空惊讶。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大二学生了,怎么还用这种惨不忍睹的老人机。而就在他打开相机之前的一刻,陈老师突然坐下来。同一时间,厨房里传来饭菜香味,还有陈莉莉与母亲的讲话声。人间烟火又来到季寒川身畔。陈老师阴郁地盯着季寒川。季寒川热情地说:“叔叔,莉莉她人真的很好。我只帮了她一点小忙,”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她就愿意请我吃饭。我来你们家里,是突然拜访,可房间还这么整齐,一定是平时就在用心打理。”陈老师眼神更阴郁了。季寒川心里叹息,想:唉,他怎么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于是季寒川也有点兴致缺缺。他声音轻了下去,不久后消失。陈老师则说:“别打我女儿主意。”季寒川条件反射,回答:“我已婚了。”这话出口,他脑海中缺口更大:我大二,应该是十九岁,最多二十岁,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他困惑,转眼这点困惑消失。陈莉莉端着一盘菜出来,放在餐桌上,招呼季寒川和爸爸过去吃。她笑着说:“没想过有客人来,好在爸买菜的时候买了很多。季先生尝尝合不合口味。我妈做了炸丸子,马上出锅。”季寒川夸她:“陈小姐蕙质兰心。”陈莉莉笑一下,回厨房拿筷子、打米饭。米饭原本只煮了三人份,这会儿匀出一份给季寒川,每个人碗里都显得空。好在菜色够多,可以多吃菜。陈莉莉看季寒川的杯子空了,想一想,又去泡了一壶茶,放在桌上,说:“季先生,我就不一直给你倒了,你直接来。”季寒川说了句“好”,然后一杯杯给自己倒水。等这顿饭吃完,他有点抱歉地说,想要借一下洗手间。“洗手间在那边。”陈莉莉帮他指路,“灯在外面墙上,对,按一下!”厕所灯亮了。季寒川走进去,关上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我大二?读新闻?震旦大学?”那他一定是整个专业排名倒数第一的学生,否则怎么这么不专业。“小组作业?我组员呢?”不知道,倒数第一的学生没准被排挤,没人愿意和他一组。勉强理顺这个逻辑后,季寒川还剩一点不解:“我已婚?”想不通。不止想不通这个。从刚刚在客厅与陈老师讲话时起,他就觉得,自己衣袖里有什么东西,有些刺,有些痒。在别人面前不好做不雅观的动作,这会儿倒是能放松一点。季寒川左手摸进右边袖口。摸到一点边缘,可是不太够。他只好把衣袖推上前,好去取里面的东西。然后,就看到了手臂上的字。季寒川:“……”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417:41:532019111517: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名是个脑力活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