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向荣在游戏里待了六七个月。他没有特地计算时间,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经历了很多生死场合,穆向荣心知肚明,此刻自己又陷入一次危机。他脊背发凉,艰难地辨认眼前场景。虽然周边黑暗,毫无光亮,但游戏毕竟给了他一点目力提升,让穆向荣能分辨出一点隐隐约约的轮廓。他屏息静气,心跳如雷,一点点往前走。期间几次踩到人。被他踩到的玩家中,有人发出声音,但很快又都捂住嘴巴:不对劲!天一下子这么黑?!好像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变冷了。穆向荣走了片刻,完全分不清方向,找不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他只恨天色太暗,好歹给一点光。最后,他没办法,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周边的玩家发出点不满意的哼哼声,但这种关键时刻,没人敢大声讲话。食堂里还是时不时传来人声,叫出一个个名字,问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只是始终始终,天色昏昏。玩家们知道周边有鬼,却看不到鬼在哪里。那个叫他们名字的声音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很远。他们在极大的恐惧中熬了一夜。方良缩在被子里,那道嗓音几乎缠在他耳边,却是左雯的声音,起先还很坚强,说:“我没事、没事的,但我好害怕啊。”方良心道:左雯不会说这种话。都是玩家,谁不知道谁?他们虽然在这局游戏中稍微有了点革命友谊,但在前面的几场、十几场游戏中,哪次游戏,活下来的玩家相互之间没点感情?可在“游戏”中,与其他玩家的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几率上说,他们可能再见面。然而事实上,哪怕重新见到,也不一定是曾经那个人。“游戏”强制性磨砺着玩家的心性,让他们一点点冷酷、无情。又在玩家们变得冷漠、不近人情的同时,变本加厉地制造恐惧。可“左雯”还在低声说什么。她嗓子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声音又飘又尖,起先还能完整地说一句话,后面就要喘不上气来。“左雯”说:“呜,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好凉……”方良闭着眼睛,默念:假的,假的。可随着那道嗓音,他隐隐约约也觉得自己背上发毛,像是有什么东西攀附上来,牢牢黏在自己脊背上。“左雯”:“在摸我的脖子……嘶。”像是打了个哆嗦。方良脖颈上同样传来一点轻飘飘的、像是头发在撩动的细微痒意。“左雯”像是快哭了,说:“方良,你和我说句话啊!你还在不在,在不在。”这道声音几乎是贴着方良耳朵说的。让他有种古怪感觉:好像左雯就在自己背后。想到这里,他瞳孔猛然缩小。之前游戏里出过这种事儿,玩家死掉之后身体成了鬼的一张皮,而那只鬼顶着玩家的面孔,在其他人之间挑拨,让几个真正玩家被误以为是鬼,自相残杀。如果那真是左雯的声音呢?!但左雯是不是已经死了……“左雯”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你见死不救吗?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方良忍不住想:能有哪里不一样。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等到“游戏”终结,或者等到自己死亡。所有玩家不都是这样?“左雯”说:“我好像快不行了。”到这会儿,她的语气倏忽平静下来,向方良描述:“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但我不敢摸。好凉,像是被冻住……”说着说着,有点困惑,“我想到一个故事。有一对情侣被困在雪山上,女方的腿被冻僵了,然后被她男朋友割掉吃肉,女方还一无所觉。方良,你觉得我的腿是不是也一样不在了?”方良不回答,身体往被子里埋了点,把半张脸都塞在里面。可越往被子里,越觉得冷。好像被子本身才是冷源。“左雯”问他:“方良,你也觉得冷吗?你还能感觉到腿吗?”方良一僵。他浑身僵硬,手脚麻痹不能动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告诉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腿。理智是在阻止的,说这里这么黑,低头有什么用。但方良的意识像是骤然被抽空了,他下意识地低头,想要去看被褥中自己的身体。这样一来,他的后脑勺也被埋在被子中。“左雯”停一停,在下一刻,像是骤然放弃掩饰。她大声笑了笑,笑声在空旷食堂中回荡。方良听到了其他玩家之间的骚动。他强行告诉自己:都是幻觉!幻觉!但“左雯”大笑着说:“你终于进去被子里了!”方良头皮一炸!他在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头顶上的空隙像是被封闭了,再怎么往前蹭,身体都仍然在被子当中。他出不去了!意识到这点后,方良后知后觉,自己大约太过在意“影子”,反倒忽略了其他陷阱。他全身血液在这一刻急速奔流,脸颊发烫,皮肤灼热。方良强行命令自己:冷静、冷静!自己还没有死!一定有办法。方良手脚发麻,只觉得身边每一处都是一张血盆大口。或者说自己此刻已经被鬼吞入腹中,只等消化。在这样的恐怖幻想中,方良甚至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咀嚼声。他想到“左雯”之前的话:雪山……腿失去知觉……被吃掉他蓦然睁大眼睛!仍然是一片黑暗。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周身一片冰凉,但方良身上渗出热汗。他猛然开始挣扎,可是越挣扎,身边的“被子”就越缩越紧,最后几乎把方良缠成一个茧。密闭空间内,空气原本就少,加上方良刚刚挣扎过程中大口喘气,此刻被子下的小小空间里二氧化碳浓度急速上升,完全是恶性循环。方良意识到:哪怕没有被吃掉,我也会窒息死掉。他脸色扭曲。同一时间,男生宿舍二楼,某个房间。邵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心累。他身体还在床上,下一刻,食堂楼上出现一道影子,蹲在房顶,看楼下动静。仍然是一片黑暗,但邵佑清晰看到了盘旋在一个个玩家身边的黑影,看到被捂在被子里的方良、其他人,看到浑身僵硬蹲坐着的穆向荣。宁宁的身体一样浮现出来,蹲在邵佑身边。她换了身t恤,身上的图案从灰太狼换成咬西瓜的小丸子。这会儿歪着头,看邵佑,小声叫他:“爸爸。”邵佑看向女儿,比了个噤声手势。宁宁乖乖抬起手,一样“嘘”一下。邵佑垂眼,看楼下动静。他找到几个快要被捂死在被子里的玩家,看着他们恐惧挣扎、无法逃离。对于游戏生物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美味,是他们力量的源泉。这样气氛中,连宁宁都不由自主地凑过来一点,捂着自己的小肚皮:嗯,好吃!那些玩家要死掉了。如果邵佑不干预,到明天早上,其他玩家会看到几个空空如也的被子。被子扯开,里面有零星血迹。还有那些徘徊的黑影。只要此刻稍微有一点光亮,让玩家看到贴在自己面前的青白面皮,他们就会触发必死规则,心慌意乱之下死亡。可眼下没有光。乌云遮着月亮。邵佑手指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像是拎起什么东西。方良此刻脸颊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邵佑晚一步动作,他就已经被憋到窒息。可眼下,他突然觉得身上一松。方良茫然。他一身臭汗,埋在被子里。此刻战战兢兢从被子中冒头,外面还是一片黑,但已经能感觉到春日料峭的风。被子外的凉意冲过来,方良一脑门汗被带干净。他身体反应,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阿嚏!”在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所有黑影一起转身,看向方良。方良只知闯祸,又不敢再回被子中。他耳朵根都是烫的,此刻无比惊惧,不敢动作,浑身紧绷,一触即发。可到后来,天色终于亮起,再没什么动静。左雯看了眼手表,拧眉:“七点了……”她自言自语。玩家们通铺睡觉,没有严格地按照男女划分,都是一小撮一小撮人,找和自己熟悉的人睡。虽然不情愿,但左雯身边就是方良、姚光远等人。听到她的声音,姚光远问:“七点有什么问题吗?”左雯说:“我记得之前天亮是六点一刻。”姚光远一怔。左雯说:“而且,天亮应该是一个持续性过程。可在这里,好像歘一下,就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变成白天了。”姚光远若有所思。穆向荣摇摇晃晃走过来,浑身脱力,坐在地上,满头冷汗。状态更差的是方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左雯,然后又挪开视线。等玩家们起得七七八八,李青让人统计,玩家之间有没有出现伤亡。昨晚很明显出事了,虽然是第五天,但这场游戏的进度不能以常理判断。“你说没死人?”李青有点诧异。负责统计的人点点头。李青沉吟片刻,说:“好,我知道了。”虽然很意外,但毕竟是第五天晚上。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事。同时,男生宿舍楼内,邵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宿舍里,原本的三人组还在担心自己接下来的情况。外面有一点动静,好像是胡老师在和外面的人谈判,希望多一点食物,被拒绝。刘冬看完全场,眼睛发红的回来,坐在床上,说:“我之前还骂过老胡,觉得他不近人情。他都五十多的人了,那么低声下气的。”邵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宿舍里另外住进来、挤在四张空床上的八个人愁眉苦脸。张涛揉一揉肚子,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而邵佑眨一眨眼,就通过宁宁的眼睛,看到季寒川。季寒川一样在吃早餐。他找了家卖早点的小摊子,叫了一份生煎。外面的生煎比食堂油大,筷子扎上去,皮上的油就溢出来,染亮一小截筷子。季寒川咬一口,嘴巴都是油汪汪的。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竟然被锁了我是真的没想过这篇也能被锁啊露出了迷茫.jpg的目光感谢在2019111719:51:112019111817: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睡一夏5瓶;矛盾的岚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