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三个年级,一共两千余名学生,有一半在校住宿。住宿生里,又有一半会在周末回家,另一半在学校久留,家长偶尔探望。这是海城最好的高中之一,国人看重高考,所以一年的聚少离多不算什么。“左雯”这个身份,也是长久住校的一员。此刻宿舍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女生。她不记得老校区布置。只是新校区因成绩愈来愈好,拿到越来越多拨款,所以在宿舍建设上很大方。统一的四人间,上床下桌,白日来看窗明几净。一中对住宿生有一套管理制度,颇为严格。虽然没到“垃圾桶不能放垃圾、桌上不能摆书”的地步,但好不到哪去。宿舍里的衣服杂物全部要收进柜子,不许挂床帘。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宿舍全貌。左雯抱着“这是游戏第一天”的心态,听从学校老师安排,给家里人打电话,然后得到“别想太多,学校也真是,搞七搞八的……哪怕不上课,也要好好看书学习”的要求。大部分玩家和她类似。白天,几个眼神下来,她就和同班的另一个玩家方良“相认”。只是方良是男生,到了晚上,她还是得一个人回宿舍。除了她之外,宿舍现在睡这的两个女生都是npc。她们和左雯关系一般,是最标准的相敬如宾舍友。左雯在班上的好朋友另有其人,让她比较庆幸的是,那个女生家在本地,已经第一时间回家。后来跟大部队回宿舍,左雯抱着少做少错的念头,早早洗漱完,上床,腿上摊着一本单词书,心中思索。这局游戏显然不对劲。一切开始太快了,简直像是下马威。因为白天的动乱,所以到晚上,熄灯以后,左雯不是很敢睡。她理智觉得,一百天的游戏,这会儿仅仅是第一天,不会出乱子。感情却想:白天已经出过乱子了,不能用平常心态看这一局。说到底,“三分之一”原则是玩家们自己摸索总结的经验。可其中并没有科学统计。如果一味迷信,恐怕怎么死都不知道。二月底的天,仍然很凉。学校对学生很大方,宿舍安装了空调。据说十二点自动断电,但至少之前的几个小时,学生们可以享受暖风。左雯偷偷看一眼腕上手表。运气很好,是荧光的。指针转动,已经超过十二点。不知什么时候起,宿舍里的风声停歇下来。左雯悄悄把自己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不敢乱动。宿舍的床毕竟是木板,翻身时会有轻微响动。外面那个影子停留很久,左雯不受控制地思索那究竟是什么。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完全是再吓唬自己。可那个影子……不能不在意。一在意,心里就冒起细密惊恐。走廊上是不关灯的,所以才能透过门缝见到一点影子。左雯咽了口口水,然后绝望地发现,在这一片寂静中,连吞口水的“咕噜”声也大得惊人。因为空调关闭,宿舍里的热气儿一点点散去。左雯心慌意乱,想:睡着了就没事了。可她睡不着。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在意那一道影子。也许真的是查寝的楼管,还不准人家走到一半停下来玩手机吗?抱着这样的念头,左雯的呼吸平顺很多。她分不清时间过去多久,自己兴许已经小睡片刻。要不要看看那道影子还在不在?左雯扪心自问。她手捏着被子,掌心里都是汗,把捏着的那块被子也搞得湿乎乎。左雯甚至怀疑,如果多睡几个晚上,那块被子兴许会带上黄渍。她倏忽焦虑起来,不敢睁眼。忍不住想:万一“睁眼”是触发死路呢?“游戏”就是这样的,总有奇奇怪怪的规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纹丝不动。这毕竟是第一天。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同宿舍,隔壁床,一个女孩儿翻了下身,砸吧两下嘴巴,嘴里跑出一串梦话。左雯心跳一滞,血液迅速奔流到脸上。她牙齿“咯咯”想,整个人都要被恐惧淹没,眼角有了细小水花。心里祈祷: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哪怕进来,也先去找npc!要睁眼看看吗?不、不了。可能门缝里那团影子已经不见了。不见了就一定是好事吗?!这可是“游戏”里啊!第一眼看不到,眨一下眼睛,第二眼,没准已经贴到面皮前。左雯心脏狂跳。她这晚辗转难眠,不知给云端上的父女俩贡献了多少零食。宁宁很困惑,问:“可是那个阿姨已经走了啊。”走了很久。左雯闭上眼之后,“它”就悄然挪开,去下一个学生不听话、不好好睡觉的宿舍门口。如果在这时候,宿舍里发出一点声音,“它”就会得到允许,闯入。把床上违反纪律的学生揪起来,“教导”一番。宁宁人很小,两条细腿在云上晃啊晃,看起来无忧无虑,嘴巴里说着残忍的话:“可她还是那么害怕。简直就像被抓住的人是她。”她背后是那轮绯色的月亮。按照科学观念来看,月亮离云层很远、很远。可事实上,海城的月亮,就在宁宁身后。冷漠地看着这座城市,只有视线落在某栋建筑物中熟睡的季寒川身上时,才有一点温柔。邵佑回答:“人类就是这样。”话音出口,他微微一怔,思忖:人类?我为什么要直接说“人类”?是因为之前和寒川的对话,让我有了不同想法吗?他思虑颇多,宁宁却无知无觉。她顺畅地接下爸爸的话,说:“对哦,人类就是这样。”世界上本没有鬼。人多了,就有了鬼。他们因未知而惊恐,因不可名状而惧怕。宁宁兴致勃勃,去找另外的几十个教职工身份、已经分散到城市各地的玩家。她在这一局游戏中的成长,比在前面十数局游戏中成长的加起来还要多。季寒川大概会很惆怅,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赚钱给女儿买衣服,可宁宁根本没穿多久,就要换新。六点钟,天色慢慢被擦亮。虽然已经如春,可白天仍然很短。一天有近十三个小时处于黑夜。等到晨光熹微时,载着周鑫奔驰一夜的出租车消失。周鑫仍然昏睡,又过了半个小时,天色朦胧,他恍惚地从地上爬起。周鑫环顾四周,毛骨悚然。自己竟然在一片墓地里!他想到昨夜场景:一望无际的黑暗,窗户上贴着的那张溃烂人脸。此刻回想,那张脸上似乎还带着泥土的痕迹。周鑫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有很多联想,但此刻,料峭春寒让周鑫打了个喷嚏。郊区比市区凉很多,他很快手脚冰凉。手机没电,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鑫走了很久,终于见到马路。他摸摸口袋,心下稍安:还好,身上带了纸币。只是这会儿,从口袋里掏钱,他却摸到几张异样触感的纸页。周鑫身体僵硬,想到什么。他把那几张纸页掏出来,看了片刻,“卧槽。”竟然是冥币。周鑫心中混乱。准确地说,是冥币夹杂着纸币。一辆大巴从远处开来,上面写着:杭市至海城。周鑫顺利上车。这里似乎离客运站不算很远,买票花费不多。车上有空调,暖暖和和。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原本被冻得发僵的脑袋开始转动。虽然不记得昨天身上具体有多少钱,但两三百差不离。这会儿看,纸币冥币加起来,却只有一百不到。周鑫搓着手,瞥一眼旁边的中年人,小声问:“哥,你有充电宝不?”对方抬了抬眼皮,看向他。周鑫心中瑟瑟,想:我总不会那么倒霉吧,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应该……不会吧?他视线稍微偏了偏,看着窗外天色,给自己打气。旁边的男人问他,手机是什么接口。周鑫摸出手机看了片刻,“就一般安卓。”男人这才慢慢摸出一个充电宝。周鑫看着他的手,觉得这双手仿佛橘子皮,褶皱、粗糙。插上充电宝后,手机过了会儿才能亮起。大概是因为被周鑫打扰,男人也没什么睡意了,有一句没一句和周鑫聊天,问他怎么大早上在那里。周鑫苦着脸,“大哥,你猜猜看?”他其实有点摇摆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说。男人打量他片刻,“和老婆吵架,被扔路上了?”周鑫一噎,“我还没结婚呢。”男人说:“哦,那就是和女朋友吵架?”周鑫叹气,心道:算了,不管他信不信,反正之后谁也不认识谁。他瞅一眼手机,电量缓缓增加,已经到20。周鑫慢吞吞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啊。”男人也只当他扯淡,此刻道:“你说。”周鑫大致描述了下自己昨晚经历的事,把男人听得一愣一愣。周鑫看他的表情,苦笑:“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讲故事会?”男人道:“不是,我是想到一个传闻……”周鑫眨了眨眼,“传闻?”男人:“这条路上,死了不少人。”周鑫哆嗦一下。男人笑话他:“看你,怎么那么胆小。”周鑫:“唉,哥,我……”男人:“有人死了,就会来一辆出租车,拉他回老家。”周鑫皱眉:“回老家?”男人:“祖坟啊。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头七那天。看看到时候有没有人给你捧香火。”周鑫“嘶”了声,惊疑不定。男人:“据说啊,那个车的司机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老哥,之前也是干出租的,后来出车祸了,反倒能吃公家饭。”他一顿,继续道:“这人倒是个实诚生意人,走白路的时候呢,不坑蒙拐骗,从来不绕远。到了走夜路,也照旧好好做生意,收钱赚钱。人家多给了吧,他还给回找。不过呢,都是新生的孤魂野鬼,身上也没多少零碎。所以啊,贴钱居多。没办法,活人也不能在人还没拉火葬炉的时候就给烧钱,那成什么了。”周鑫眼皮缓慢眨动,在男人说“和我差不多大”时,他视线在男人脸上勾了一圈。他心想:昨天晚上,其实我没太看清那个司机长什么样啊。这么一想,周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勉强说:“这样啊,没想到还有这种”男人倏忽朝他笑一下,露出一口黄牙,“你看,我和你昨晚见到的那个司机像不像?”作者有话要说:周鑫: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tat上章已经修改过了,但因为标黑的地方我很满头问号,所以不太确定修改版能不能过……希望能过吧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