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上三人,吕和韵眉头微微皱起。他有点狐疑,望向季寒川。刚刚分住处,自己说住村支书家,倒是另有考虑。可韩川……吕和韵原本觉得,韩川答应住到村支书那边,是被柯昙话赶话。现在来看,倒是不然。韩川没准是那种热衷于“探索”的玩家。嗯,读作“探索”,写作“作死”。吕和韵收回视线。现在也来不及后悔。或许等村长家里死了人,自己刚好能找借口搬回去。不过到那时候,也可能是住村长家的几个玩家迫不及待,想往外搬。另一桌,方敏和龚良玉也往季寒川那边看了看。望着桌子上另外三个人,龚良玉脸色顿时一沉:老光棍、智障女人,连带一个智障小孩儿。龚良玉心中隐隐作呕,但在游戏里见得多了,一些平常的同理心反倒淡下来。她很快整理好心情,收回视线,看向眼前桌子。没必要为那个女人生气。自己不能改变什么。方婶没在意学生之间的暗潮。她左右四顾,仍然没见到女儿。可宴席已经开始。方婶收回视线,匆匆说:“我们这一片儿的习惯,不管逢年过节,还是红事白事,都要先吃一碗面。”随着她的话,几个粗壮村妇端着木托盘过来,盘子上整整齐齐放着九个陶碗,碗里是熬好的面汤浇头。方婶手脚麻利,端下四碗,分别放在几人面前。村妇走了,很快又有人过来,这回端着一大盆清水白面。方婶招呼:“来!自己挑。”方敏说:“谢谢婶,我们自己来之前听村长他们说,你女儿读三年级,想考我们学校?”方婶挑面的手一顿,“是啊。”说到女儿,她担忧之外又有些自豪,“我家娟儿成绩挺好,每个学期都要拿奖状回来。我和她爸商量好了,只要娟儿愿意往下读,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念。”方敏笑了下,说:“婶,国家有政策的。小学初中都是义务教育,等到了高中啊,你们找村长问问,贫困补助怎么办,一年几千块呢。要是妹妹考上大学,那更好,有助学贷款、奖学金,不用你们掏钱。”方婶听得一愣一愣,欣喜道:“这样啊!唉,我小时候也读了小学,可惜那时候……”她沉默片刻,又勉强说:“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方敏安慰她:“没准已经到家了,看到咱们给她留的消息,在往这边赶。”方婶叹道:“希望吧。”方敏趁机问:“婶,我看这边坐的,能有一百桌吧?”方婶笑道:“是啊。啊,你们先吃面。等面吃完了,还有菜。”方敏:“哦哦,好吃!”天已经很黑了,但有大红灯笼高高照。玩家们对着灯光,看出面汤浇头里带着木耳、豆腐丁、鸡蛋,外加满满一把葱绿韭菜。红油汤底,滋味鲜美浓烈。季寒川还好,上一局最后的休息时间不愁吃穿。其他玩家就比较惨,石弘济是硬生生饿了两天半,总算进入新游戏。他饥肠辘辘,这会儿一连吃了三碗面。然后一抹嘴,对桌上其他玩家说:“舒坦!”齐建明说:“也对。这两天多吃点,之后没准又要挨饿。”柯昙、吕和韵心有戚戚。不过清汤盆里的面不多,很快被撤掉,换作一盘盘菜。方敏小声和龚良玉咬耳朵,说:“我觉得他们是故意让咱们吃面吃饱,然后就没肚子吃其他东西了,可以省下来之后吃。”龚良玉:“……”有道理。另一边,季寒川桌上。他走进了,才发觉,男人手上还握着两根绳子。一根拴住婆娘,一根拴住小孩儿。在季寒川往下坐的时候,旁边有人看过来,眼神惊诧,但没说什么。倒是村妇端面过来的时候提了句:“学生,你把椅子搬走,和你同学坐去。”一边说,一边厌恶地看了眼桌上其他三人。老男人不说话,闷着头。女人和小孩倒是一直笑呵呵的,仿佛没听懂村妇在说什么。谷老师一直留意着学生。此刻他皱着眉头问村长:“那边是……”村长长叹一声。他帮兰婆挑好面,才回答:“那是我们村的老大难啊。家里穷,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村支书:“家徒四壁。”村长:“对!就是这个。”村长老婆咳了声,村长说:“哎,你别不让我说。谷老师,如果这次评估结果下来,我们村真能开发的话。那你放心,我打包票,把他们家送到别的村去。他家啊,光秃秃的,就剩四面墙了。”谷老师:“那个孩子,得有八九岁了吧?”村长道:“十二岁了,看着瘦。没念书,念不进去。他上面下面还一堆姐姐妹妹,唉,全靠村里送米送面,否则能直接饿死……不说这些,不吉利。”他显然十分发愁,又说:“之前说,贫困户建档立卡,能拿补助。可上面来的人一到他家,就皱眉头,说不行,超生太多。没法子。男娃呆呆傻傻的,几个女娃也不太聪明,也就男人,平时在村里做做活儿,帮忙收麦子背树,但也养不活一家人。”在村长讲话的时候,兰婆埋头吃面,原本慢吞吞的动作一下子灵活起来。村长老婆照看着,方婶偶尔还要看一眼。村长则一直与谷老师讲话。他们说话的声音,或多或少传到玩家们耳朵里。玩家们相互看看,不少人心道:来了。又是一个危险点。在发觉自己身在山村的时候,玩家们心里已经有不少猜测。等大致看过村子构造、村长无意中说出有孩子失踪后,他们心中更是有很多想法。方敏一直和方婶讲话,还特地提她女儿的事,显然是想走“和npc交好,看之后能否被特定npc庇佑”的路子。而韩川,吕和韵觉得他是作死流,其他玩家看法类似。季寒川倒是不觉得。他婉拒了村妇,仍然坐在那里。村妇有点恨铁不成钢,在发筷子的时候特地先发给他,说:“那你先挑。等他们弄完,你就没得吃了。”季寒川笑眯眯道谢。他长得好看,在这种地方很占便宜。村妇看了他,心里一软,寻摸着自家女子也差不多年纪,可惜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否则……唉。村妇离开后,季寒川三下两下吃完一碗面。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看眼前一家三口。他正对着那个男人。季寒川温声问:“叔,您贵庚?”男人抬了抬眼皮。他看上去很老,把他和旁边女人放在一起,恐怕说是爷孙也有人相信。女人虽然狼狈落魄,脸颊脏污,只知道痴痴傻笑,可从面颊来看,大约不到三十岁。男人嗓音干涩,说:“不记得了。”季寒川不意外。他转头看旁边扒拉面条的小男孩。他身上穿了件脏兮兮的羽绒服,只是大约太旧,显得干巴巴的。小孩儿拼命吃、拼命吃。一碗吃完后,他脸上都沾满面汤,衣服上也有不少汤渍。不过看他黑漆漆、油光发亮的袖口,季寒川觉得,回去之后,他爸大概也不会给他洗。后面上菜,男孩儿和女人都直接上手抓,大有把整张桌子都吃下去的架势。季寒川没有洁癖,可看着眼下情况,也没法有胃口。好在他在休息时间最后吃得很饱,到现在,一碗面下肚,也填补了下午的消耗。他放下筷子。眼前的男人似乎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开始把菜往里倒。塑料袋如出一辙的脏破。倒着倒着,汤汁还淅淅沥沥往下淌。男人留意到,嘴巴里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塑料袋,套在外面。很快,桌上的盘子干干净净。也没什么好菜,木耳炒鸡蛋、小葱拌豆腐、蒜薹炒腊肉……被当做主菜的,是一碗炖鸡。不过季寒川打眼一看,就发觉,里面土豆远远多于鸡肉。那么一碗,大概只有摆在最上面的两三块是真肉。也难怪。一个山村,为了迎接评估组请客。可面儿上好看了,里子总得亏点。季寒川好脾气地试图和男人聊天,说:“叔,你一个人养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啊。”男人绑塑料袋的手一顿,抬眼皮看季寒川。他的眼睛黑洞洞的,看不出一丝光,麻木,偏偏又带着对桌上这些菜的贪婪。季寒川很快得出结论:这人是真的没什么追求。一桌饭,就是他能看到的全部了。至于小男孩儿和女人,他们眼里的世界更小,恐怕只有被绳子拴住的那一小块地方。男人拽一下绳子,他们就动一下。其他时候,只有对吃有欲望。比起人,他们更像是两个牲畜,被男人饲养。这顿席吃完,村长招呼着,让村支书带季寒川和吕和韵回家。期间不少人过来,说起自家孩子怎么还没踪影。来的人多了,村长意识到,事情好像真有点严重。他确认:“是所有娃娃都没过来?”家长们说是。村长:“斌娃呢?”也就是村子里负责送孩子们上学放学的人。家长们相互看看:“也没见啊。”村长皱眉,说:“这样,咱们几个人,去上吴村看看。兴许是学校有事……”他们声音渐渐低下去,村长又对老婆和方婶说:“你们也一样,先带谷老师和学生回去。”作者有话要说:写面汤浇头的时候有点担心,万一有小天使不吃韭菜,会不会觉得这个描写很难吃:з」大概是舌尖上的中国里的岐山臊子面。